不晓得地图周围堆的这些高高低低的文件都是什么，一不小心碰到了，文件散落满地。小跟班急忙低头去捡。 “唉，你们别碰！别把我的分类弄乱！” “有人帮忙还不领情，真是怪老头！” 小跟班们索性靠边一站，围观他老人家手忙脚乱地整理。 “老人家，这些玩意非得一起搬去会议厅吗？”希林问道。 “你们不懂。帝国最后一次修订版图是六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帝国的全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已经没人说得清了！” “有这么夸张？” “唉，帝国随随便便什么事的来头，都是六百年起的……”小跟班抱怨道。 “这些文件，是用来‘修订版图’的吗？” “正是。” “天呐……”已经没人愿意继续听下去了。 “你们看——”老学究随手指了一处，只见原本黑色墨水描绘的地界上，用淡淡的红色铅笔修正了一些，边上还有些小字注释。 “黑色墨线是最初的地界，红线是在其基础上进行的修正。但这次修正仍然不是最新的，还要看后续有没有新的变动。”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变动，老学究解释道。 “地界时常会出现变动，有时是河流改道这种自然原因，但更多是人为的。例如联姻结盟、兄弟分家、小规模战争，以及些恶性的大规模吞并……”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呢？” “自然就是各地送到皇宫的公文咯！” 老学究哈哈大笑，希林恍然大悟。 “难怪……臣子们婚丧嫁娶这些细碎的事情，都要写成公文呈给皇帝过目……” 希林一下子明白查尼为何每天埋头批阅成山的公文了。而且一听就非常无聊，换成是谁都不想多看。 “难怪查尼一见公文就头疼……” “等陛下批完了，就全都送到我这来了。谁家女儿的陪嫁是哪块田地……甚至有时候是隔空划去的，你看这里就是……谁家作为遗产留给哪个孩子……婚丧嫁娶没完没了，都是些非常细碎的事情。” 老学究叹口气，即便是最有耐心的老人家也头疼。 “这些事简直是无穷无尽啊！” “没错！版图修订永远也不会结束。以前书院人手多，还搞得清楚状况。后来我们这个文史机构越来越不受重视，修订就赶不上更新的速度了。” 老人家按照顺序摆好每一件文书。 “米卢法来的时候，这里堆的东西就一辈子都看不完了。” “米卢法？那个篡位的僭主？” “唉，他是个聪明孩子，本以为我能把书院的工作全部交接给他呢……” 提到僭主的时候，乌鲁曼痛心疾首。世人公认的逆臣贼子曾是他的同事，他一度非常赏识此人。提起往事，老人家百感交集。 “修订的工作终止了很长时间。我在死前会尽自己所能继续做。” “额，可你又做了多少啊……？”希林皱起眉头。 老学究非常乐观。 “我已经将两百年的事务都整理好啦！地界的变化都在原有基础上进行的，譬如文书里写‘东扩二十里’，我就要翻找历代的标记来确定基线；最好同时找到邻国的对应记载，确保没有差错……” 地上杂乱的纸条都是老头做的备注。小黄毛悄悄做个鬼脸，他不小心踢到了一摞，又给人家摆回去了，但愿老头没有发现…… 老学究对自己的工作很是自豪。 “黑色墨迹是确定的，而红色墨迹可以轻易抹去。有些地界今年被抢来了，明年又被夺回去了，反反复复。等陛下宣布修订结束的时候，我得给他一个明确的交代。” “老人家，陛下现在就要看这张地图，等不及你一点点修订了。而且这些文件……” 除了眼前的这些，老头似乎还藏着什么！原来仓库四周幽暗的地方，还有一座座书库，密实的码放令人误以为是墙壁…… “我的妈耶……”跟班小弟也不想干了。 “大人，这些公文非常重要！查阅资料不仅可以校正帝国版图，也可以查证一个人是否为真正的贵族！帝国所有的家族记载在里面，任何人，都别想在陛下面前撒谎！” “资料全部留下，你的修订工作结束了。” “可是……至少让我把画到一半的线画完吧！” “不重要了！变化的只是领主家的篱笆，帝国一如既往啊！” “唉……好吧。你们把地图搬走吧，剩下的文件我整理一下，以备陛下询问。” 老学究叹了口气，独自一人落寞地坐在书堆里。经年的工作如同苦修，却无法修得正果。 几个人费了些许力气才将版图运回军事会议厅，其中过程自不必说。宫廷管家带着仆人将尘封已久的宫殿打扫干净，将版图悬挂在一整面墙壁上——这才是版图原本的位置。 希林站在最敞亮的位置望了一眼。从整体上观摩帝国的版图，又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帝国，正在衰亡。” 查尼没有打招呼径直走进来。 “陛下！” “一点点衰老、死亡，终有一日从地图上消失。” 希林满脸的震惊和错愕，他不明白皇帝何出此言。 “你看最初的黑线多么壮阔。而不断修正的红线，在一点点蚕食帝国，吞噬它外围的势力，将我们推向核心。” 皇帝说的没错。六百年以来帝国的土地从未扩大，倒是不断有乱臣贼子脱离帝国的统治，使得边疆地区越来越小。总得来看，距离鼎盛时期约三分之一的领土不复存在了！可谓触目惊心。 查尼的眼神冰冷，口吻中也带着嘲讽。他从来都不喜欢“帝国”。 “当人们仰仗帝国、相信帝国的时候，帝国就繁盛；当人们不再在乎帝国以后，帝国就不存在了。希林洛斯，你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不在乎帝国了吗？” “为……为什么呢？” 查尼肯定有答案，只是在卖关子。 “天使放逐事件。” “这两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吧？” 希林觉得很震惊，查尼却一点也不意外。 “我的朋友，死亡从背信弃义的那一天就开始了。” 查尼的想法很独特，希林从没听谁这么解读历史事件。 “帝国一度十分强大，富裕带来傲慢，傲慢招致愚蠢。仅仅因为与天使之间的盟约破裂，他们迁怒于无辜的信徒，滥杀无辜，恣意践踏传世艺术品。他们施展暴行的时候，从未想过会招致何等后果吧！” “后果？帝国会遭到天使的报复吗？” “哈哈哈！希林洛斯，你的想法没比他们聪明到哪去！” “……” “当帝国不再坐拥惊世的艺术、文化成就以后，周边地区的人就不在乎帝国了。帝国不仅仅是实实在在的领土，更是人们心目中的天国。如今它变得乏味，狭隘、目光短浅，渐渐从人们心目中消失，影响力不复存在。以后，就只剩下一个历史符号了。” “怎么会这样……太可怕了！帝国上下都没人意识到这一点吗！我们得想办法挽救这种情况！噢……难怪陛下要御驾亲征，你是为了重振帝国的雄风！” “别拍马屁了。” 希林又被呛了一句，可他真是这么想的啊！查尼白眼一翻。 “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规律，对帝国也一样。哪有江河倒流、人生再少的好事？一旦开始死亡了，谁也阻止不了。” 查尼走近地形沙盘，掀开苫布。灰尘一下子扬起来，引得他剧烈哮喘。 但他很高兴，帝国大陆壮阔的景象呈现在眼底。能工巧匠制作的精巧模型，将一切自然界的景观微缩进来。水晶镶嵌的碧蓝大海、精雕细琢的巍峨山峰、细腻的城市……令人惊叹不已。 “帝国……” 纵然有些景观是希林亲自走过的，以这种方式再次看到也仍然感到震惊。 “是啊，帝国。” 查尼勉强止住咳嗽，乐呵呵地看着沙盘。 “咱俩商量商量，哪些地方风景好，规划个旅游线路出来。” “陛下，你……！” 查尼这会儿又高兴了，眉开眼笑的像个纯真的孩子。真是个阴晴不定的君王！ “嘿嘿。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上古圣贤的年代起，圣人们就成天逼逼帝国腐朽没落，快要死了！好几千年过去了，帝国也没死透。” “……” “帝国的死活与你我无关，也用不着我们重振雄风。重要的是享受当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