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事宜定下来以后，线路规划也被提上日程。皇宫里有专门的一间宫殿作为军事相关的会议厅，只不过很长时间都没有启用过，管家甚至得去“找”这个地方。 “会议厅内陈放了呈现帝国及其属地全貌的沙盘，推演行军路线必不可少，朕必须在那讨论细节。” 查尼说得轻描淡写，“希林洛斯，你先去一趟皇家书院。那里应该还有一张描绘帝国全境区划的版图，可以对照来来看哪些地方臣服于朕哪些不是。把地图带来，我们在会议厅汇合。” “遵命。” 希林没觉着这是多大的事儿。军事地图而已，又不是没见过。回想昔日，克莱蒙德和扎卡力曾各自掏出潦草的羊皮纸地图核对地形，那光景还历历在目。 “陛下，帝国自前朝以来六百年间都没有战事，那座会议厅自建成起就没启用过。恐怕我们找到以后还得仔细打扫一番。”管家谏言道。 “嗯，好啊。你们去吧。” 于是希林带上自己的跟班去皇家书院，宫廷管家则领着一大群仆人，带上扫把、抹布等等清洁工具，先于皇帝陛下去清洁布置会议厅。 “六百年都没启用的会议厅？有没有还两说呢……”离开皇帝的书房以后，小跟班们窃窃私语道。 “就是！合着皇宫里根本就没人见过，没准一开始就是随便说的！” “不会的。宫廷里的布置世代传承，前人教条得很，绝不会信口胡说。稍后你们亲眼看看就知道了。”管家笃定地回答。 军事会议厅位于皇宫腹地，位置距离吸血鬼骑士团驻扎的秘密花园很近，或许内部还有密道相连。前朝皇帝心目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而皇家书院在相对偏僻的一处角落。 老学究乌鲁曼独自一人站在门口迎接希林。他穿着大学士的礼服，戴着个方形的怪帽子。非常宽阔的衣衫跟衰老的身躯不成比例，曾经的高档布料早已风化破旧，也许这衣服跟他自己一个年纪。 “加兰德大人，欢迎大驾光临。” “你好，老先生。” 老学究乌鲁曼无论去哪都是这身衣服，希林只在博物学院那些狐朋狗友们的毕业典礼上见过。普通人只是穿穿礼服走个过场，老学究却一辈子都不打算从这份荣誉里走出来。 他几乎长在这身衣服里了。因为身上一股子怪味，皇宫里的人都嫌弃极了，谁也不想在重大场合里见到他。 他端着架子引路。希林和跟班们小心翼翼踏进神秘的书院。回廊弯弯绕绕的，有许多分门别类的储藏室，尘封着各种史料，满眼是书山卷海。对于正经的读书人来说也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这里连个仆人都没有。偶尔见到一两个别的学究，也是老态龙钟，身体枯瘦，双眼暗淡无光。他们的工作跟苦行僧没啥区别！ “这地方像个坟墓。”小黄毛吐着舌头说，“只有些老家伙，散发着死人味！” 希林瞪了跟班的一眼，小黄毛识相地闭嘴。这话属下的人可以随便讲，希林当然不能这么说——尽管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哈哈！皇家书院的最低准入资格，是完成帝国博物学院的博士学位。即便成绩优异的学者也要三十岁才能读完。这里工资不高工作又艰苦，早就没有年轻人了。” 老学究乌鲁曼不介意谈论死亡，他时年九十八岁，是书院里年纪最大的人。放眼整个帝国，活到这把年纪的人也不多。他足足经历了三个朝代，什么大起大落都见识过。 “我快要死了。世间没有超过一百岁的活人，继续活下去是对神的不敬。” 老人家感叹道，“可惜我后继无人。同事的年纪没我大，一个个却比我糊涂得多！我死前连个能交接工作的人都没有。” 常年人手不够疏于打理，书院里的一切都蒙了一层尘土。回廊里没有蜡烛，乌漆墨黑一片。 “跟我来，地图存放在地下仓库里。” 老学究带着他们穿过各种堆放的文件。 “你们就这几个人？没多带点人手？” 大伙一乐，搬个地图还要多少人？难不成是放在硬木底座上的？ “是绘制在羊皮纸上的。可以像地毯那样卷起来带走。但是要小心！经过这么多年头羊皮纸可能不大结实。” 走到回廊尽头拉开铁栅大门，往下就是地库。这不是绝对的密室，来去的入口宽敞气派，只是根本没人乐意进来。 烛光下亦可见石柱上面唯妙唯肖的雕塑，这里的灵体稀少，连灵体都不大喜欢沉闷的气氛！ “请看，就在这里。” 陈年的霉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所有的物品都至少积了一寸灰。 老人家逐一点亮墙壁上的蜡烛，众人才看清这里什么样。地库四周堆满杂乱的资料，中心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幅画卷——所谓的“帝国版图”。 画卷之大、刻画之细，令人叹为观止。这庞然大物宽五约步，长约十步，即便卷起来份量也不轻。 “这……” “这是六百年前帝国鼎盛时代的全部领土，整个帝国！” 老人家兴奋地高喊。整个地库都被照亮，灰尘难掩昔日的豪横。 “帝国居然有这么大？” “哈哈哈——！”老学究放声狂笑。 “加兰德大人，那里，就是我们脚下被称为‘芙特兰妮娅’的土地，两千年被查士尼斯大帝征服以后，成了帝国的永恒国土！” “嗯，我知道这段历史。当朝皇帝查尼与历史上著名的查士尼斯大帝同名。” “请看那，就是我们的首都所在地！” 版图太大，伸手够不着中心。这么宝贵的图纸当然不能踩上去。老学究有一个专用的吊篮，可以通过轨道用绳索牵引过去。几名小跟班帮忙，将他们二人送去查看。吊篮里头重脚轻，跟他一样颤颤巍巍的。 “平日里我的修订工作就是这样进行的……头朝下倒挂着绘图，防止自己的手接触到图纸……” 芙特兰妮娅有怀抱那么大，帝国首都却仅有巴掌那么大。跟偌大的版图比起来更是九牛一毛。 “这么小！”希林惊呼一声。 “都城虽小，却是帝国文明的结晶。这里聚集了超过两千万人口。与其余的土地上人口的总和相当。”老学究得意地称赞。 “天呐！” 除了叹服，希林讲不出别的话。 首都的地形历历在目，皇城山、海岸线……向东看，还有狭长的内海。 “德里纳海？”希林试着将字母拼读出来。 老学究点点头。 “原来那片海是这样的形状……像个贝壳……” 继续向东方看，穿过山川河流，有一座城堡的标记。 “那是帕兰卡斯古堡？” “正是。加兰德大人，你知道的不少啊！” “我就是从那边来的……” “你出身于古堡？” “那倒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在帝国治外的荒原。” 再向远处看，本以为会是一片空白，哪知道仍有精致的测绘，连神圣雪山和上古神殿都做了标记，还有……父亲石榴庄园。 “那里。我父亲的庄园。” 少年的眼前浮现出恶魔撒耶坦的冷笑。 “怎么，这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事情吗？父亲出生的地方，难道不应该天然地属于我吗？” 恶魔拒绝回答问题。 “时机还没到。你对过去一无所知！” 希林对恶魔不予理睬，当它是空气就好，它自讨没趣了就会消失。老学究意味深长地点头。 “那里啊……现在是帝国的边陲了。但在鼎盛时期，也曾经有驻守的封臣。世间沧海桑田的变化，令人难以琢磨。” 从希林出生以后，从未听任何人提及‘帝国’一词，这庞然大物对野蛮人而言根本不存在。 “帝国的历史悠久，版图上诸多区域不尽相同。” “此话又怎讲？” “譬如这里，立特港，是帝国的行省。这座城市有总督，有驻军，除了没有皇帝以外，行政规划跟帝国首都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难怪！” “而这里又不同了。苏兰是帝国的一块封地，领主是世袭的封臣，在皇帝的授意下按照自己的意愿统治那块区域。” “哦……”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帝国有大大小小百余块封地。” 老学究比划着，封地遍布在版图各处。 “你再看这里，这里又完全不同！” 老学究指着海对面一块偌大的土地。 “萨拉什，帝国的属国。” “那又是什么？” 这个名字格外熟悉，希林突然想起很多事情。 “甘愿臣服于帝国的弱小国家。他们的统治者不再以王者自居，主动降级为帝国的臣子。当帝国有需要时，他们会派出军队辅佐。” “譬如陛下御驾亲征的时候……” “嗯，是啊。” 那块独立的区域是一座半岛，幅员辽阔根本就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国家。竟然甘愿在帝国皇帝面前自称弱小，历史上一定经历过血雨腥风…… 说完这些二人从吊篮上下来，希林活动活动筋骨。 这么大一张地图，自然不是一块羊皮纸能完成的。仔细看是无数块形状非常工整的皮纸缝合而成，接缝处有细密的针脚。 “你们几个人要把地图扛过去？” “额……试试吧，或许不重呢！” “哼，别得意。我还有别的东西要运，不多喊几个人手肯定不够！” 说完老头拍了拍地图周围堆放的无数文件。 “什么？这些……全都要运走？！天呐，这么多字儿谁要看啊！”小跟班们惊呼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