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了昀汐，岽庭湖的天都蓝了三分。 小叶子抱着笛子傻笑了整整一日，任岽庭湖上的水鸟在身旁飞来飞去也不记得驱赶。 从小她追求者众，满以为自己早已免疫。却没想到，一遇到昀汐，她心底埋藏的所有浪漫情愫竟全体涌了上来，就像是破土而出的泉眼，按也按不住。 也不知他在天王帮所任何职，所居何处？哎，怪自己眼界太浅，关键信息一条没问，得了个笛子就上了天。不过……他可是主动送我笛子哎！ 好想再见他，好想再听他吹笛，好想让他在晚霞中教她吹笛子……还有好多好多事，都要和他一起做！怎么办？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原来这就是喜欢么？ 他今晚还会不会在那里等我？哎，天怎么还不黑？就算有天大的事，哪怕杨一钊骂我怪我，我也要偷偷溜去见他！ 小叶子想得沉迷，完全未注意到不远处乘舟而来的杨一钊和鹃儿。 “咳！想什么呢？”鹃儿一上岸，就悄悄绕到她身后一拍她肩，吓得小叶子一个激灵跳起来，笛子险些脱手落水。她死死抱住笛子，回身一看，才长舒一口气：“你搞什么？吓死我，可没第二个小叶子陪你喝酒了！” 杨一钊笑睨着小叶子道：“这你还看不出？她肯定是在想我。是不是，小东西？” 小叶子冲着他就甩了一个白眼：“想你赶紧走开呢。还好意思来见我，这么多天都躲哪儿去了？就这种待客之道，还敢夸口自恋。” 鹃儿刚要替杨一钊解释，一低头看到小叶子手中之物，好奇道：“这是什么……” 若是无人在场，小叶子自当和鹃儿坦白，可此刻杨一钊就在旁边，她就不愿宣之于口，只迅速藏起笛子，道：“小玩意，我闲着无聊拿来解闷的。” 她藏得很快，鹃儿也没看清，就不再纠缠：“看来你真是闷了，对不起啦，今日特来赔礼。” 小叶子一伸手：“礼呢？拿来。要是不够大，我可不能原谅你们。” 杨一钊上前一步，从衣袋中掏出一纸信笺，在她面前妖娆一晃：“李厘的行踪——这个礼够不够大？ 小叶子时刻挂记李厘，如今闻得李厘行迹，自是比中了头奖还欣喜，一把抢过信笺来看，得知李厘在世，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好端端活着就好。你们可安排人跟着保护他？” 杨一钊道：“你以为我不想？还没等我的人表明身份，他就逃了。” “逃了？”小叶子瞪起眼睛，“逃到哪儿去？” 杨一钊道：“这小子聪明的很，神出鬼没专走小路，找他可着实不易。不过可以推断，他该是朝着这边来的。我已经着人再寻了，等再有消息自会告你。” 小叶子叹息一声：“好吧。经此大劫，他不肯轻信他人也是情理之中的。”想到李厘所受之苦，她的眼角也渐转腥红。 见她如此，杨一钊立即插起了腰，醋味十足起来：“几日不见不念着我，一见面倒为别人落泪。好歹是我名义上的娘子，让外人看了还不知怎么给我编排绿帽子呢。” 小叶子啐了一口：“我没告你胡说八道，你倒教训起我来了！谁是你娘子？我看你是皮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杨一钊也不生气，只调笑道：“何需劳动娘子上房？今晚你只管来，我给你留门，求你打足一夜，如何？” 听他风言风语，小叶子如何能忍，撸起袖子便要让他知道厉害。 见二人越说越离谱，鹃儿忙截断话头：“得了得了，你们两个活宝吵得我头晕。小叶子，好歹顾念着他是个天王，给他留些口舌面子吧。我作证，这几日杨天王确实忙得没法脱身，却不是不记得你。人家一忙完就巴巴的来寻你了，你不记他的苦劳，也可怜我请假出来一趟不易，卖我一个面子，许我们将功折罪，好不好？” 小叶子斜睨杨一钊一眼：“看他表现。” 杨一钊一笑：“早准备好了，岽庭湖风光一日游。走吧！” 趁着天光好，三人即乘舟游湖，杨一钊做向导，鹃儿打陪衬，带着小叶子尽览岽庭湖风光。游到夕阳西下，船恰好驶到上凌烟，鹃儿便去忙了，只余杨一钊和小叶子两人驱舟打道回府。 晚霞滟滟红似火，将船头的美人儿映得如同盛放春花，分外妖娆。杨一钊摇动船桨，目光一刻不曾离开小叶子的背影。只见她光脚跪在船板上，伸长了腰肢去摘湖中青莲。霞光中，青衣映火，雪肤青莲，清风牵着青丝缠上她舒展的藕臂，纤细的腰肢轻轻摆动，如同莲枝摇曳波光潋滟之中，又青春，又妍媚，动静兼具，美不胜收。他情不自禁唇角飞扬，若非手中忙碌，他真想凑将过去将她笼在怀中，好任他恣意怜惜。 他勾勒着心中美梦，情之所至，唇中不禁轻吟道：“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轻吟才一出口，便被小叶子听到。她回身瞥他一眼，嗔道：“你也知道自己多情？” 杨一钊笑道：“看你年纪轻轻，情歌情诗倒懂得不少嘛。” 小叶子撅嘴哼道：“比不上你，可也不用这样看低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也会背的。” 杨一钊笑道：“是我的错，别恼我，给我个机会让我忏悔一下，如何？” 小叶子眼睛一转：“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杨一钊笑道：“现在卖个关子，今晚你就知道了。提醒你，打扮的漂亮些，内院等你。” 今晚？小叶子心里咯噔一声——那岂不是不能去见昀汐了？自己毕竟住在人家地头，主人亲自邀约，自是不能推脱。无奈之下，只有接受现实，盼着昀汐今晚不要白跑一趟了。 一回到房里，看到床上早已备好的衣裙珠宝，小叶子便白眼一翻——果然这个杨一钊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且不知为何，这厮每次给她准备衣服都挑绿色。哼，不就是因为任青眉穿绿么？他越如此准备，她越不肯相就，只穿着白天的脏裙子就大咧咧走向内院。 到场一看，不得了不得了。翠竹朱亭青石路，红木桌椅白璧盘，碧玉酒壶绿酒盏，烤鸭肉脯金酥鱼——别说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就连颜色也经过精心搭配，足见此间主人美学水平卓尔不凡。小叶子不是瞎子，对美的东西自然十分欣赏，但一想到这些东西都是杨一钊所准备，她便加深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正想查看周边到底有何陷阱，一口清气已拂在她后颈上，闹得她痒痒的。只听杨一钊附在她耳畔暧昧道：“小东西真不听话，不是为你准备了新衣裙么？为何不换？” 小叶子不必回头，手一扬便打在他眼角：“江湖儿女哪儿那么多规矩，有人出招，有人接招就是了。”说着自己拉开椅子，劈腿坐下。 被闷了一个头彩，杨一钊倒是不曾泄气，笑道：“罢了，幸好我还有准备。” 他击掌三声，唤人奉上一个礼盒——这礼盒甚为古朴，上印着若许簪花小楷并文人刻印，一看便知大有来历。盒子都这等尊贵，盒里的东西岂不是更加珍稀？小叶子只不做声，看他如何做戏。 杨一钊笑道：“你可听过买椟还珠的故事？” 这种经典小故事小叶子其实还是听过的，但此刻她决意捣乱，大装糊涂：“我俗，没听过。” 杨一钊也不生气，反而娓娓道来：“从前有个楚国人，他家有一颗稀世珍珠要出手，为了卖高价，他突发奇想打算给珍珠包装一下。于是他寻来木兰椒桂，打造了一个极为美丽的木盒。他用木盒装着珍珠来到市集，遇到一个买家。可没想到，买家只买下了美丽的盒子，反倒把盒子里的珍珠还了回去。这便是买椟还珠的故事。” 小叶子嗯了一声：“你巴巴的讲了这么多话，不会想告诉我这个盒子便是那个盒子吧？” 杨一钊笑了：“小东西好聪明。” 小叶子摸了摸那个穿越岁月的盒子，叹了口气：“好吧。能用这么有名的盒子包装的东西，纵然不是稀世明珠，也得是个不凡之物。不然都对不起你浪费的口水。” 她伸手掀开盒盖，眼前瞬间一花——白锦衬里的木盒之中，竟然养着一尾赤尾金鳞的锦鲤？可这盒子里没有水，又怎么会有锦鲤？她再仔细一看，才看清其貌，原来是一袭轻纱短巾。只见夜幕之下，水红纱缕间暗光流动，色泽变幻，犹如穿梭水间的红鱼儿，虽是静物，犹胜天成。 这可不知要值多少银子了。她惊呆不语，他趁机绕到她身后，为她轻轻围上纱巾，在她耳畔魅惑低语：“泪痕红浥鲛绡透，可怜人空瘦，只盼春勿旧。” 叹息一声，小叶子拈起纱巾一角：“你可真是费心了。” 杨一钊一笑：“劝君惜取眼前人。” 小叶子自幼清贫，昔日诈骗一顿美食都能吃得欢喜，更何况获赠鲛绡这类的举世奇珍？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肯在她身上这般下功夫砸钱的，实在砸得她有点晕乎。眼见得杨一钊那盛世美颜近在咫尺，她不由得恍了神——难道他真的喜欢我？可是他还喜欢眉姐，还喜欢好几个情人，这……这算什么？ 她正在犹疑，杨一钊已靠在她肩畔，低声道：“你的表情好微妙，在想什么？我总是摸不透你，有时候野蛮，有时候妩媚，有时候娇憨，有时候疏离……哎，总惹得我心绪不宁。” 小叶子咬唇道：“你这么多情，心绪不宁也是常事。” 他却贴的更近，自斟自饮了几杯之后，他一张俊脸也红了起来：“你是怪我？哎，我是多情了些，但那都是遇到你之前造的孽。只有你是最特别的一个，见过一眼便再放不下。” 这天王帮第一美男子平日里就已经够风骚了，如今酒助风情，直如一只被人欺负的大狗狗一般，可怜兮兮，撒着赖的往她身上粘。小叶子被他粘得脸上发热，嗔道：“没想到你酒量这么欠，才喝了二两就要撒酒疯了。” 杨一钊哼唧一声：“酒后吐真言嘛。”他嘴上说着话，手却不停，无声无息就搭上她的纤腰，轻轻一勾。 小叶子被他缠得脱身不得，眼见得他眼神真挚，情感脆弱，如何不令她纠结为难？可一想到他那些情孽，就算他说得再天花乱坠又如何？她从小遇到的那些流氓色鬼哪个不是嘴上抹蜜？他若是真爱她，自当敬她重她，专一钟情，正正经经告白求娶，而非借酒恣意，只图一时欢娱。 心意已明，她浅浅一笑，斜睨着眼儿望向他：“看你这意思，你是非我不娶了？” 杨一钊眼神一动，轻笑道：“这个嘛……我自然是要娶的，不过要等几日。你也知道的，我也是朝廷命官，姻缘之事不能擅专，总要报与帮主定夺才行。” 小叶子点点头：“这我能理解，不过你既然如此爱我，总该给我个期限让我放心。你打算什么时候报给帮主？” 杨一钊笑道：“明天？明天一早，好不好？” 小叶子嗯了一声。杨一钊满以为万事大吉，刚要将佳人揽入怀中，却听她又生事端：“可我出身贫贱，门第上实在不堪匹配。要是帮主不同意，该怎么办？” 杨一钊浅笑道：“我自当阐明心志，总让你满意。” 小叶子摇摇头，道：“你肯为我忤逆帮主，我实在感动。能遇到你真是我的福气。可是万一帮主另有打算，想要给你安排别的姻缘什么的，你不也得乖乖就范？到时候万一你翻脸不认人，我可就惨了。不行，你得先给我一个保证。” 杨一钊眼睛一转：“你想要什么保证？” 小叶子笑道：“按理说，你该备足聘礼先向我家长辈提亲才是正道，但我家只剩我一人，你又给了我这么珍贵的鲛绡，这方面也就抵消了。” 杨一钊伸手揽住她肩：“还是我娘子明事理。” 他正要二度上手，却又听小叶子道：“但我身为你未来娘子，也就是离人阁将来的女主人，光明正大，总该见一见离人阁的兄弟姐妹，昭示一下主权才是。” 杨一钊道：“你不是都见了鹃儿么？还不够？好好好，明日，明日带你一并见。” 小叶子摇手道：“明日你要应付帮主，哪儿来得及？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既然早晚要见，那赶早不赶晚，现在就去，你看如何？” 杨一钊迟疑道：“这……” 小叶子立即道：“怎么？你为难？” 杨一钊忙忙一笑：“难倒是不难，不过……不过浪费了这一桌好酒好菜。” 小叶子一笑：“等我嫁给你，天天都是良辰美景。夫君，你说是不是？” 杨一钊扶住额头，叹息一声：“小东西，你可真会说话。我哪儿还有其他选项？” 小叶子伸手在他额前轻轻一弹：“你这么说，好像我这个娘子太强势。好吧，我心软，再给你一个选项。” 杨一钊忙问道：“什么选项？” 小叶子取下鲛绡放回盒中，端起一杯酒奉到他面前，笑道：“我喝了这一杯，就当做了一个梦。喝完了，梦就该醒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杨一钊长眉一挑：“你这是消遣我？” 小叶子反问道：“你真的喜欢我？” 杨一钊笑叹道：“枉费我刚才说了那么多，原来都是对牛弹琴。” 小叶子点头轻笑道：“这你倒说对了，我的确是一头倔牛。”她仰首饮尽，又从桌上拿起一盘牛肉，“多谢你款待，让我大开眼界见识了这么多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就别浪费在错的人身上，不然就算你再有钱，也总有败光的一日。好了，我回去了，明天见。” 她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一笑：“对了，我喜欢红裙子，不喜欢绿的。我叫小叶子，不叫任青眉。” 香风一晃，佳人已消失在藤萝薜荔之后。只有杨一钊若有所思的坐在原处，半晌，才摇头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