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已经有些晒，尤其是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阳光已经晃眼了。村里几个妇女坐在一家小院门口，一边择菜，一边聊着。“哟！这谁家的车！这么气派？”刘婶子望着越开越近的两辆黑色轿车，满眼好奇。这些年，村里也陆陆续续添置了些家用轿车，可这么气派的却不多见。顺着刘婶子的话音，几个妇女都抬眼望去，两辆劳斯莱斯慢慢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叶婶打量着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视线定格在被簇拥着的女人身上。看穿着打扮就是城里人，挺有钱的那种。“五婶子，你见过？”小楠娘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五婶子，小声打听着。“头回来咱村吧？看着眼生。”五婶子“啧”了一声。“没见过。管他呢，待会就知道了。”几个人一边择菜，一边悄悄瞄着慢慢走近的几人。 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的中年司机快走几步，来到叶婶几人身前，“跟几位打听一下，叶大成家住在哪？”“大成媳妇，找你家呢。”刘婶子转头冲叶婶喊了一句。 “这就是叶大成家。你们有什么事吗？”叶婶放下手里的菜，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 “你好。我想向你打听个事。方便进去说吗？”后面走来的女人，柔声问道。“大成媳妇，你招呼客人进去坐吧，我们也都回去了，该做午饭了。有啥事招呼一声，都听得见。”五婶子拍拍手上的泥，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我们也回了。”几个女人陆陆续续往家走去，边走边回头瞧着，嘀嘀咕咕的议论着。 “进来坐吧。大成不在家，去接孩子了。有啥事，你问俺吧。”叶婶领着几人走进院子，院子里摆着一张矮桌和几把小椅子。女人打量着不大的院子和简陋的桌椅，有些嫌弃。跟着来的一个短头发姑娘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块手巾铺在小凳上，扶着女人坐下。叶婶，看到了也没说话。对于女人的嫌弃没有放在心上，农村人，这种事见得多了。“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下，18年前，你们是不是在村东头的草堆里捡到一个女孩，刚出生没多久，体重很轻，大概两三斤?”女人没有绕弯子，把来意说清楚。她一双眼紧紧盯着叶婶，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一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关节有些发白。一听这话，叶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嗓子有些发紧。她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是。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叶婶防备地盯着女人，她不知道女人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她突然觉得，不应该让他们进门。 “这个孩子还活着，对吗？”女人没有回答，而是又急切地追问。“活着。你到底是什么人？”叶婶觉得慌，声音不觉就高了起来。“我是……”“妈，我回来。”女人的话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叶婶听见呼唤，慌忙站起身，迎上去“敏敏，你回来了。你爸呢？”叶婶往门口望去，她现在特别想叶大成能赶紧回来，她觉得自己怕是弄不好眼前的事。“爸去买猪头肉了。家里来客人了？”叶苏摘下背上的双肩包，拎在手里，跟声音一样清冷的眸子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没见过，有身份。“啊，来打听事的。你进屋歇着去吧。”叶婶顾不得礼数，就是不想叶苏跟这些人接触，催着叶苏进屋。 “等一下！你就是叶苏吗？”女人急切地拦着叶苏。“是。你是找我的吗？什么事？”叶苏停下脚步，转回身，随意地把双肩包放在身边的小椅子上，神色懒懒的，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敏敏，她打听以前的事，你小你都不知道，快进屋去。”叶婶有些慌神。“妈，没事。交给我处理吧。”叶苏拍拍叶婶的肩，安抚着。 其实，从见到这个女人第一面，看着那张相似地脸，叶苏的心里就隐隐有些猜测。“我是你的亲妈。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女人一脸的激动和亲近。“妈妈来接你了。你跟我回家吧。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女人说着眼圈开始发红，走上前，想抓住叶苏的手。叶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嗯。我知道了。我家就在这。你回去吧。以后也不要来了。”叶苏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意思，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似乎女人的话并不是对着她说的。 “叶苏，你是在怪妈妈吗？你在怪我这么久才来接你，是吗？妈妈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你相信妈妈，妈妈一定会补偿你。家里的条件很好，你会有优越的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的。”女人脸上悲悲戚戚，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你真的只是来接我回去，那你就回去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是我不会回去。我的家就在这。”叶苏不为所动，却明显有些不耐烦。她从女人的眼里看到只有急切，却没应该有的温度。说明，她来找她不是为了认亲，而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叶苏……”“你直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叶苏打断女人的话，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小椅子。“我真的是来接你回家的，想要和你好好相处，弥补你这些年的委屈。”女人依然强调着自己的说法。“停！以你的境况应该是很不错。如果有心弥补，不至于等到今天才来找我。这些年你应该也是结婚生子家庭美满，而我自问没有值得你牵肠挂肚的地方。所以，你突然跑来找我应该是对我有些求吧。”叶苏毫不客气地戳破了女人的心思。 听了叶苏的话，女人的眼神瑟缩了一下，又很快地掩饰过去，却还是没有躲开叶苏的眼睛。她就知道，这突然跑出来的亲妈，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不想说，你就回去吧。总之，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叶苏眉头紧紧攒在一起，下了逐客令。 女人掏出纸巾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好吧，既然这样，我就直说吧。叶苏，你有个弟弟，今年16岁，他被查出有白血病。需要做骨髓移植。可是我们找了很久，却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医生说，兄弟姐妹之间配型的成功率最高，所以……”“所以，你就想起我这个被你抛弃的女儿，想让我去救你的儿子，对吗？”果然。叶苏不无讽刺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看着她眼里全是担忧和急切，而这些都不是给她的。叶苏心里没来由地抽疼了一下。 “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去的。”叶苏直言拒绝。没有回旋的余地。“叶苏，你不能不去，小晟还等着你救他呢。她是你的亲弟弟呀！”听到叶苏的拒绝，女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我跟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有拒绝的权利。”叶苏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径直走到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行！你必须去！你是小晟的姐姐，你必须救他。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女人冲上来，抓住叶苏的胳膊就要往车上拉。已经惊呆的叶婶这时才反过神来，急急跑过去拦住女人，“你放手！放开敏敏！她说了她不去！” “叶苏，你忍心让小晟年纪轻轻就生病死去，而你这个当姐姐的，真的就狠心见死不救吗？”“你无需道德绑架我。首先，我们是否是母子关系还待定。即便我们是有血缘关系，18年没有见过面的母女，也没什么亲情可言。所以不必拿那些不存的亲情说事。没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叶苏站得笔直，一双眼睛锋芒毕露。“我们敏敏不去献骨髓。她自小体质弱多病，好容易长这么大，我绝对不让她取骨髓。”叶婶张开双臂像母鸡一样护在叶苏身前，平日温和的眼里此时冒着火。“献什么骨髓？谁去献骨髓？”叶大成从三轮车上下来，急急地冲到叶婶边上。“当家的，这个女人说她是……”叶婶着急忙慌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叶大成。叶大成火冒三丈，“滚！我们家敏敏哪也不去。” 女人看动之以情并不能让叶苏松口，就准备晓之以理。“那这样吧，只要你答应去配型，我就给你10万块钱，如果移植成功，我就给你50万。”说着，她瞄了一眼叶大成丢在门口的三轮电瓶车。她觉得，这笔钱对这家人来说是笔巨款了。“滚！我们是没你有钱，但是我们不卖孩子！”叶大成气得脸上的肉直抖。如果面前的不是个女人，估计他会一拳抡上去。女人没有理睬愤怒的叶大成，她把视线转向叶苏，“叶苏，你想想看，只是去配一下型，不管成不成你都能拿到10万块。我知道你今年高考，听说你成绩很好，好大学的学费可不低呀。就现在，这笔钱对你们来说不是个小数吧。”“你说的是事实……”叶苏的话被叶大成急急打断。“敏敏，你不用担心学费，咱家还负担得起。不能答应她，你的身体受不住。”“你走吧，我不会去的。你还是赶紧去找配型吧，别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是铁石心肠。”“叶苏！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女人恨恨地盯着叶苏，之前的温情愧疚早就不翼而飞。“走！”一群人两辆车疾驰而去，叶苏盯着车渐渐消失在路口，扯了扯嘴角，低下头，敛去了眼底的苦涩。 女人虽然走了，可叶大成和叶婶明显有心事，小院里弥漫着淡淡的愁绪。“爸妈，我先去收拾东西。”叶苏找了借口，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沿上，叶苏双手捂住脸，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让自己沉浸到回忆里。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爸妈从雪窝里捡回来。又瘦又小，出生没多久，才两斤多。浑身冻得青紫，哭声跟个小猫崽子一样，又细又弱。这要是在城市，这么小的孩子得住保温箱。可农村哪有这条件。刚结婚不到一个月的叶大成两口子哪会照顾这么弱小的孩子？她是跟着爷爷奶奶喝奶粉、吃芋头长大的。后来叶大成有了自己的儿子，对叶苏也很好。他是农村的汉子，不善于表达，但是总是能在细小的地方，让叶苏感受到浅浅的父爱。叶婶爱絮叨，管着家里地吃喝拉撒，有点重男轻女，却也不会过分，该给的关心也都给，该护着的时候也都护着。家里条件虽然很普通，但是叶苏觉得挺好。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这个自称她亲妈的女人，却突如其来的打破了这个家的宁静，也刺痛了叶苏的原本就敏感脆弱的心。刺得有些狠，有些绝情，叶苏感觉心都疼抽抽了。一行泪不争气地从眼睛滑落，一行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