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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日常事(1 / 2)

嘉靖四十年,六月,上旬

大同府蔚州广昌县

人言,渤海之东,汪洋之上,耸立一岛,名为瀛洲。

人言,层峦之间,山林之中,往来众客,均为神仙。

腾云驾雾,衣带飘摇,乘鹤御风,随性自游。

长生之士,清古容貌,不老之人,皓首童颜。

不道尘世愁,快意恣情度岁年。

不语凡间忧,乐得浮生终日闲。

洞天福地访良友,登峰造极尽赏天。

岩泉清冽如美酒,林间阴凉正合眠。

一眠入梦,悠悠几千春秋,不觉沧海化桑田。

恰如纽约郡人,瑞普·凡·温克之故事。其于山中伐木,偶遇精灵侏儒为九柱之戏,品佳酿而醉卧二十年。归来时,妻已亡故,女已婚嫁,子已成人且袭用父名。战乱已过,故友四散,而国家已立,酒肆之间,肖像人物,英王乔治已换为将军华盛顿。其亦已身为美利坚合众国公民。

……啥?

“蔡小小。”

突然的点名,令她睁开双眼。蔡小小猛地站起来,感觉一边脸颊上酸酸的,用手摸,摸到了几道勒痕,那是弦线的痕迹,她看到自己身前的几案上,摆放着一架七弦琴,琴面上还有潮潮的痕迹,恐怕是她的口水。

于是她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此时是何时。

窗外传来单调的蝉鸣声,阳光透过窗格,被分割成一块块的投映在地板上。夏日时间的午后,天气炎热,但是室内尚存余阴,配合悠扬,叫人定心舒神的琴音,的确是很适合小憩的,如果现在不是上课时间的话。

学堂里的同学们,坐在她前面的那些小孩子,回头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望着她。而坐在教室最前方的那位女子,则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令她如堕寒窖。

蔡小小现在完全清醒过来了,所以,现在她该做什么?

“我们弹到哪里了?”那名女子开口问,双眼依旧盯着她。

“呃……”

尴尬。

“《瀛洲》,第三节。”

背后传来小声的提示,如同福音。

“《瀛洲》第三节。”她重复,回答问题。

“……嗯。”

沉默片刻,女子最终还是抬起右手朝她一挥,她如释重负地坐下来,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上课打起精神,不要睡觉。”

教室里传出轻微的哂笑声,蔡小小沉默地低下头,将摆在琴上的曲谱翻到对应页。

“现在,从这一节开始,我们一起弹一遍。”

女子说着,伸出双手,手指触上琴弦。她使用的七弦琴带着道道划痕,看来历史悠久,保养得不够好。学生们,每人面前也有一架琴,他们跟着老师的动作,按上对应的徽位。蔡小小也这样做。

“预备,起。”

女子说着,左手按弦,右手拨起弦,双手移动着。学生们跟着老师的动作去做,教室里响起悠扬的琴声,澄澈,雅致,舒缓,虽说毕竟孩童初学,偶尔有些不太整齐,但依旧动听,为这炎炎夏日带来一份凉意。

蔡小小也跟着弹着琴,但她始终不禁偷眼看向老师,总是会注意到,女子的左手运动有些迟缓,令她不由得有些担忧。

窗外,夏蝉依旧鸣叫。

“先生,我……我有在认真听讲的啦。”

放学后,回家的路上,蔡小小驾着马车,手持缰绳,解释着,更像在狡辩,为自己开脱,“虽然……经不住犯困了,但是我在梦里也有听着先生弹曲呢。”

“嗯。”

夏玉雪坐在车上,怀里抱着包裹好的七弦琴。她背靠着板子休息,也背对着蔡小小。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轻薄衣裳,因为夏天很热。她带着斗笠,因为阳光很烈。她的脸,她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她说话的语气单调,声音不带感情,因为上了一天的课,她感觉很累。

“真的,我真的梦到了瀛洲!”

蔡小小继续说着,回忆自己的白日梦,“大海里面的仙山,上面都是仙人,他们住在山里,出去玩的时候飘来飘去,还有骑仙鹤的。他们也不用吃东西,喝的都是泉水,泉水就像酒一样好喝……不过我没喝过酒。”

“嗯。”

“那里的一天,就像人间的一年,和书里说的一样。”她继续胡诌,“如果凡人去那里,在那睡着了,那么回来的时候……好吧,后面梦的东西就奇奇怪怪的了。”

“嗯。”

“先生,对我多说点话呀。”蔡小小终于忍不住,回头说道,“您还在生我的气呀?我以后上课不睡觉了。”

“没有,小蔡。”

夏玉雪说着,摘下斗笠,她微笑,但是笑容有些勉强,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只是在想事情。昨天晚上,我也做了一个梦。”

“您也梦到瀛洲了?”什么鬼问题。

“……差不多吧,与之相关。”

思考后的回答,以及回忆,“从海东边的岛国,来此的人。过去的事情了,不知为何会再次想起。”

过去,蔡小小不喜欢这个词,不喜欢从先生口中听到这个词。

“先生……那人是谁呢?”

“我不记得了。”

夏玉雪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真奇怪,第一次本该是最难忘的。”

“不记得也很正常啊,先生。”

蔡小小说着,扬一扬缰绳,“梦本来就很容易被忘记的。并且,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记得更好一些。”

“嗯。”

她又将斗笠戴上,“你说得对,小蔡。过去的事情,不记得更好一些。”

如果大家都能这样就好了。

蔡小小心里想,如果所有人都能忘记,在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好了。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县城小镇的街道,原本应当是很热闹的,原本,一个月前,沿街还有商贩叫卖,算命铺子,杂耍卖艺。路上往来,买菜的,行脚的,去寺庙烧香拜佛的,以及闲逛遛弯的大爷大妈,小朋友追逐打闹。吵吵闹闹,却充满了生活的日常气氛。

哪像如今,冷冷清清。此刻本是晚市集时间,但是,唯有她驾驶着马车,带着先生回去村庄,除此之外见不到许多行人,只有寥寥数个,匆匆赶路回家,回到家里,大门也是紧闭。炎炎夏日,却颇为冷漠萧条。

令街道更加萧条的,是路口处,牌坊下,门户前,站着的或坐着聊天的公差,手中执着棍棒兵器。马车经过他们时,蔡小小总觉得那些人会暂停闲聊,盯着他们,所以她也会主动避让那或许存在的,或许怀疑的目光,挥一挥缰绳,催赶车行。

“驾,驾,走快点啦,一条。”

然而套着辕,拉着马车的那匹年轻的棕红色的小马驹,却不听从她的指令,依旧慢腾腾地走着,一只后脚一顿一顿,令马车也不时颠簸一阵。

“小蔡,怎么总在催它呢?”

车后,夏玉雪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似乎周遭一切与己无关,“一条的腿还没完全好起来,让它慢慢走吧。”

“……是,先生。”

蔡小小无奈地回答,看着马依旧缓慢地前行,面前的马屁股一摇一摆的,尾巴甩来甩去,似乎是一种嘲讽。她不知道先生知不知道,但是她自己却是一清二楚。这匹马的脚伤其实早已经好透了,回村里,卸了辕辔,跑得不知道有多欢乐,一溜烟直冲食槽。现在装出这般模样,完全是为了偷懒,以及博取先生的同情。自从脚伤之后,它的伙食不知好了几倍,所以现在伤好了,还是要装。

话虽如此,她却也不再催促。

毕竟,一条现在这副模样,总是好过……一个月前的模样。

一条还记得一个月前的事情吗?

对它来说,不记得,一定是更好一些的。

蔡小小心里这样想着,便任由马继续悠哉悠哉地装病。

结果悠哉悠哉地就出了事。

“夏先生。”

不知何时,一只手搭上车架,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木板。引起了车上两人的注意。

蔡小小回过头去,看到来人是谁,心里咒骂起马,再怎么消极怠工,也不至于走得比人行路还慢吧,结果被人追上了。

麻烦的人。

“吴队长。”

夏玉雪抬起斗笠,礼貌地打招呼,声调依旧平静,“还没离开?”

“哪里有的走哦。这次的事麻烦死了,还没了结。可把兄弟们都给累坏了。”

“您辛苦。那么今天来找我,问话吗?”

“不,正巧遇到,聊几句而已。”

吴九跟在马车边上,不急不慢地走着,穿着公服,腰间挂着刀,手中提着一杆长棍,望着夏玉雪,微笑,但是和夏玉雪的笑容一样,并没有任何情感,完全只是客套。他的一边额角还带着块淤血。

“上次官府已经找过我了。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吴队长,您当时也在场的。”

“对啊,对啊。这不只是聊聊嘛。”

依旧是职业的微笑。

蔡小小又扬一扬缰绳,但是马仍然不急不慢地走着。吴九也跟着马车不急不慢地,平稳地走着,始终保持处于夏玉雪身边的位置。

“我刚下课,准备回村了。”

“我们还在查那个杀手,白衣人的事情。”两人说的似乎并不是同一话题,“这些日子多有叨扰,担待担待。夏先生勿要嫌烦,拜托拜托。”

“哪里。”

“夏先生,您当时见到白衣人了吧?在野草丛那一块?”

“是的。”

夏玉雪回答,“就在各位准备行动的前一天晚上,我听说这件事白石山和太行山的人也有参与,不太放心,于是就出村子四处转转——”

“打更的赵叔还好吧?您那一下可不轻呐。”打断。

“——赵叔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继续说,“我当时也是不得已,怕惊动了众人,虚惊一场还好。让奸细知道了就很麻烦。您看,吴队长,之后发现,白石山那一伙人的确居心不良,对不对?”

“那帮盗匪!真是狗改不了……抱歉,有小姑娘在这。”吴九瞥了蔡小小一眼,令她背上发毛,“唉,我们真是瞎了眼,会跟他们合作。害得我授业师傅,也损命在贼人手上。”

“节哀。”

“夏先生,也亏得您比我们先想一步。在村外就截杀了他们,不然我们可就麻烦了。”

“吴队长您谬赞了。我一个人,哪里是他们数十人的对手。若不是林师傅舍身相助,我哪里能够生还?并且,我当时也说过了,其余的那些盗匪是被那个杀手杀死的。”

“白衣人?”

吴九的目光,暗暗盯住夏玉雪,夏玉雪今天穿了浅白色的衣服,夏天天气很热。

“大家传说的那个白衣人。”回答,依旧语气平静。

“您亲眼看见此人了?她长什么模样?”

“我没看清楚,她戴着斗笠呢。”回答,面容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下,看不真切。

“她没有攻击您?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啊。”

“……没有,我当时也很疑惑。但我后来听说,白衣人多半不会攻击无关人士。”

“那么,您看这次,她眼里的有关人士是谁呢?”

“这我怎么能够知道呢?”

“也对,哈。那么您看见她向何处逃窜了吗?”

“没看见。”她说,“吴队长,这些问题我已经在衙门回答过了,您当时也在场的。”

“的确如此。”吴九点点头,“对了,夏先生,我记得,您那天是不是也穿着白衣?”

“就是今天这件衣服啊,当时沾了血,洗干净又穿起来了。”

“您这件衣服很旧了吧。白衣人也穿白衣,真怕当时有人把你们弄混淆了。若别人以为您是白衣人,误伤了您,那可不妙。”

“是啊,嗯。我确实还没想到这事呢。”微笑,“我倒是有想到,我穿成白衣人的样子,或许别人就不敢攻击我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

蔡小小不喜欢听到那笑声。

“吴队长,您不会怀疑那天那个白衣人其实就是我吧?”

“哪里,只是事有疑惑,不得不问个明白。”

“您但问无妨。”

“那么——”

“吴……吴队长。我记得,当时我也在,您还记得我吧?”打断,来自蔡小小的打断,“您还记得,当时我们都看到白衣人了,对不对?那个女的,她还抢了我的马,劫持了我。还……还把您打晕了。”

“……呃。”

“小蔡,别光顾在这插话。停车让吴队长上车呀。”夏玉雪的眼神,令蔡小小有些害怕,“你啊,傻傻的,让人家跟我们跑了一条街了。”

“哦,哦,对。吁——”

“诶,不必了,不必了。”吴九摆了摆手,刚才的蔡小小的话,似乎令他很尴尬,也许令他联想到什么别的事情。总之,他似乎并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了,“我就来聊两句的,聊完就走了,不必了。”

“那么,吴队长,走好。”

“夏先生,打扰了。”

“哪里。”

马车再次行起,吴九则从相反方向,沿原路返回。蔡小小总算松了口气。

“对了,夏先生。”

一口气没松完,又咽住。

“吴队还有事?”

“没,就问问。夏先生不是本地人吧?”他又追上来,继续和马车并排行走,“以前,在哪里过生活呢?”

“走南闯北,四处漂泊。”

“那,夏先生去过天津没有?”笑着,不带感情的,“我就是天津人。夏先生以前若是到过天津,或许我们还见过面呢。”

“……不。”

她也笑着,不带感情的,“我没去过天津,吴队长。”

“哦,以后有机会去,我一定招待先生。”

“哪里让您叨扰。”

最后一句话,马车此时已驶到城墙边。吴九停下脚步,看那车在门洞中渐渐形成一个剪影,渐渐变小,他望了一会,便沿原路重新返回。对方刚才说的话,他还需要仔细琢磨,仔细研究,梳理头绪。就像这一个月以来,他对待每一次盘查,问话,搜索,求证那样。但是这一个月以来,他也同样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他依旧不知道,那一天,那一次围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也依旧不知道,谁是白衣人?

当然,他有怀疑对象。当然,他的怀疑对象就是刚才与之聊天的那个女人。

姓名:夏九儿(此为化名)

职业:琴艺先生

居住地:广昌县西边村庄

经历:从前不明,过去曾来过一次广昌县,停留不久后离去,之后再来定居于此至今,于县城学堂授课。定居之时,村庄常受山贼侵扰,因其精通武术,带领村民防御村庄。迫使盗匪放弃进攻。

供称:

行动前一夜,穿着白衣出行,口称探查盗匪情况,打晕更夫。

行动当日,不知具体所在,称目睹盗匪反目杀义士散团,遇白衣人杀盗匪。

行动后,回村,肩上负伤。

可疑之处很多。

没有证据。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吴九很确信,自己的怀疑是肯定的。这个夏九儿,就是白衣人,就是当日在天津……就是她。

但需要证据。

他必须要找到证据,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怀疑。这个怀疑必须得到证明,必须得到肯定的结论。

因为他还另有一个怀疑,而那个怀疑必须被否定。

他额角上的伤还没痊愈,还隐隐作痛。

“小蔡。”

离城远了,在去往村庄的路上,沉默着的夏玉雪又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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