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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你是谁(1 / 2)

你是王红叶,这就是你的名字。

青鸾握着手中一把长长的太刀,真的很长,比自己的太刀,自己挂在腰间的太刀要长得多,刀身四尺,她双手握着长长的刀柄,感觉到手里沉甸甸的份量。

这把大太刀原本属于一个身材高大的倭寇水手,青鸾在船上,被囚禁期间见过他几次,一个沉默的男人,话不多,浓厚的眉毛,杂乱的头发,粗野的相貌不修边幅。她曾听起水手们议论过,据说曾经是一个日本武士,家主阵亡后便流亡做了浪人,做了水手,做了倭寇。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酒井次郎,他是船上的二副手。

王红叶的二副手。

青鸾举起刀,挥动。感觉真的很重,比自己的刀重多了,有些不适应。

前天黎明,在酒井次郎的带领下,她,还有剩余的那些水手兵在岛上的林间进行伏击作战。他们成功击退了偷袭的敌人,在那一场战斗中,敌人死伤五十人,其中二十三人是唐青鸾杀死的。己方死伤六人,唐青鸾负伤四处,都是轻微的皮肉伤。

青鸾记得最后见到酒井次郎的场景。当时他们结束战斗,准备撤退,酒井次郎先前一只胳膊受了伤,还没痊愈,吊在身前。她记得那个如同巨人般魁梧的倭寇,留在最后,指挥他们快速撤离,嘴里骂骂咧咧的日本话,她听不懂。

撤退时,突然敌人的援兵追来,一阵箭雨。她回头望去,便看到酒井次郎倒在地上,脖颈,后背,肩膀,双腿,突兀地插着十数只飞箭。人已经死了,那柄长长的太刀掉落在旁。后来,他们中不知哪一个临走前,把那柄刀拿了回来。可能是想作为一个交代吧。

给王红叶的一个交代。

这柄长长的大太刀,如今在青鸾手中。她站在营寨的广场上,挥动着刀,动作一开始很生疏,很僵硬,渐渐就开始熟练。她在逐步适应这柄刀。一边练习着,她一边又开始分神,开小差,回想起前天的场景。

当时,另外又有几个人中箭倒地,剩下存活的反应过来,立刻向两旁躲开。箭雨过后,从林中不知名的某处响起喊杀声,于是他们便匆忙逃离了,她也逃了。这场战斗结束,事后,评估战斗结果,还好,虽然己方损失了十二人,副将也阵亡。但是对方偷袭的队伍全灭。那支队伍的首领是一个船长,很重要的头目。

原本效忠于王红叶的头目。现在叛变了,也死了。我们阻止了对方的袭击,这场战斗,己方损失在可接受范围内,你已经尽了你的努力,所以也不必那么自责。

这番话是王红叶对她说的。

但是,结果本可以更好,不是吗?青鸾想着,挥动着刀,展示刀法。猿飞,猿回,山阴……结果本可以更好,我不是许下过承诺,我可以凭我一人的力量,对抗四十人,五十人,甚至七十人的吗?我说过我可以的,我应该兑现承诺,应该证明给你看的。

然而前天的那场战斗。最后,她也逃跑了。

她的确可以一个人战胜数十名敌人,仅仅凭借两把刀,仅仅凭借刀法,武术,就可以。她也确实证明给大家看了,她践行了承诺,所以王红叶也践行了承诺。

然而当时许下承诺时,她没有考虑到飞箭,没有考虑到火绳枪,也没有考虑到铁炮。她没有考虑到,仅仅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她抵挡不了这些武器。

她一个人,也分身乏术,也无法同时应对四面八方,从岛的四周来袭的敌兵。她可以阻止东面敌人的登陆,却无法阻止西面敌人偷袭。她可以守卫一只船,守卫一座营寨,却无法守卫整个岛屿。

她一个人的力量真的很有限。

青鸾已经熟悉了这柄刀,它的长度,它的重量。她挥刀的动作已经相当自然,相当流畅。有几个水手看到她练习的姿态,驻足观望,还不时称赞一声。然而青鸾从来就没有将这些称赞,这些欣赏,这些客套当过真。

这些水手,这些倭寇。他们称赞自己,和自己熟络,只不过是因为她拥有出色的武艺,她在此刻能够派上用场,能够为他们出力,为他们作战而已。因为他们相信,有自己在,他们就能安然无虞。

他们根本没搞清楚,我不是一个倭寇。青鸾冷漠地,专注地盯着自己眼前的刀,盯着脑海中假想的目标,练习。他们也没搞清楚,我根本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做不到。

我可以杀死四十人,可以杀死五十人,七十人。但我无法阻止敌人登陆,无法阻止他们击沉船只,烧毁哨所,破坏塔楼。如果他们全力围攻,用铁炮炸开城墙的话,我想,我也无法守卫这最后的营寨。

我做不到。

所以她为什么还相信我?为什么还在坚持她的承诺?

青鸾放下大太刀,深吸了几口气,平复气息。抬头,望向眼前高高的三层指挥楼。她就在那里。

王红叶在那里,在她自己的房间中。今天是第五天,现在是早晨,敌人很快就要开始,再次尝试攻击。自己也很快要开始迎接新一轮的战斗了。

练习就到这里吧,已经可以了,要保留体力。青鸾将手中的刀收回刀鞘。刀真的很长,如果还像先前,自己的太刀一样挂在腰间,末端都会拖到地上了。所以她始终将刀拿在手中,她向指挥所走去。

自己的太刀,则依旧挂在腰间。从昨夜至今,没有再出过鞘,她带着,只是作为一个交代,一个对故人的交代而已。故人遗物,要好好保管。

然而,如今胁差已经失踪了。如今,胁差的鞘中,取而代之的,另一把胁差。

王红叶的胁差。

你是王红叶,这就是你的名字。

王红叶。

心里想着,唐青鸾踏着台阶,走上二楼,来到王红叶的房间门口。

敲门。

“咚咚咚——”

“稍等,在忙!”从紧闭的门中传来的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于是青鸾就只能在门口等候。站在二楼的过道上,向下,看到一楼的议事大厅中,那些聚集着的,准抓紧战斗前最后一点时间休息的水手。

汉人,日本人,都有。披戴着盔甲,手执武器准备作战。青鸾大致估算了一下人数,相比较四天前,初才登岛之时,已经少了将近一半。那一半人,有的已经死亡,有的则逃跑了,叛变了。剩下的,受了伤,伤口处包扎的布料仍然渗透着血迹。面黄肌瘦,看样子已经几天没有吃过饱饭。青鸾想,他们还能够坚持多久?自己又能坚持多久?

她自己的身上同样受了好几处伤,她也同样没怎么吃饱。今天早饭还没吃呢,昨夜没睡好,所以起晚了。

昨夜……闲着没事干等,青鸾不由得回忆起昨夜,昨夜的故事。

王红叶的故事。

唉。她轻轻地叹息,不知,该如何去评价这个故事。也不知,该如何去评价王红叶的行为,复仇的行为。她自己不是也曾沉浸在复仇之中吗?最后却……不是个好结局。如今,面对另一个人,面对另一段复仇,青鸾想,或许自己还会有第二次机会,或许这次,她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她能够让王红叶做出正确的选择。

怎么做?她根本不会听我的啦。青鸾想,她和我的情况又不一样,我能对她怎么说呢?面对一个不同的人,我能说什么给她听。她不一样,她不是我,她也不是任何人,她就是王红叶,她有她自己的理由,自己的打算。她才不会听我说的话呢。算了,至少目前还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矛盾还没有显现出来,那就先这样吧。

得过且过。

从背后传来开门的声响,青鸾回过头,看到房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但她想不起来是谁了,没什么印象,她也懒得理会。

她走到门口,敲敲门框,探头朝室内望去。

室内,王红叶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长桌后面,桌子上堆着一卷卷图纸,几乎把整张桌子都堆满了,凌乱的纸堆中夹杂着各种青鸾认不出的奇怪仪器。王红叶坐在桌后,低着头,手里握着一只羽毛——青鸾猜想,那大概是她曾经提过的羽毛笔,王红叶在一张地图上不停地书写着,标注着什么,她专注地在思考,没有留意走入屋内的人。

“哦,是你啊。”

她终于抬头,“找我什么事?”

“呃,没事,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好了。敌人什么时候会来?”

“一个时辰后。刀用习惯了?”

“还好。”

“很好,还有别的事情吗?”

为什么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不过不是一直都如此吗?一直说话都是这样冷冰冰,直截了当的,回应永远那么简短,而若是主动开口,谈论的也都是计划,分析,推论,判断。干涩的话题,刻板得让人难过。她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公事公办?

“……嗯,待会作战,还像原先部署的一样吧?那我就到城墙下等着好了,等你们的炮击,射击结束之后,等敌人开始撤退时。打开城门,我再和步兵一起去进行接触近战。还是按这样来的吧?”

这是从最一开始就定好的作战流程。首先是由火铳队,由弓箭手,由铁炮进攻,给予大面积的远程打击,顺便再干掉敌人队伍中的弓兵,枪手。等那些复杂障碍都扫除之后,等战斗进入到僵持阶段,等敌人已经开始准备撤退,准备放弃之时,王红叶才会下令让步兵出城,进行贴身战斗。

近战总是要等到最后才开始。

唐青鸾总是等到最后,等到最猛烈的进攻过去之后才开始战斗。

相当合理的迎战策略,相当合理,相当合理。王红叶这样安排,纯粹是战略目的。青鸾心里这样想着,不断给自己强调这个合理的念头。纯粹是出于战略目的,绝对和自己无关,绝对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可不要胡思乱想会错了意。

这次,应该也是同从前一样,所以青鸾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个问题?自己到底跑上来是想干什么的来着?

她完全忘记了,王红叶冰冰冷冷的语气,打乱了她所有的预先想法。

“……作战是吧?等会再谈。”

王红叶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刚才出去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有点……眼熟。”她想,这里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认不出来。”

“那是小田切,我的杂役。你在船上见过。”

“小田切?”

这个名字勾起她昨夜的回忆,“可是,昨天晚上,那个打更的老大爷告诉我,他不是已经逃跑了吗?”

“是啊,今天回来了。”回答,“我昨天让他出去,给我刺探情况。”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有必要让你知道?”

为什么她说话总是命令的口吻——当然了,理应如此的,自己又在期许什么,“不论如何,小田切给我提供了一些情报,我想——長田、お入りください。”

话说到一半,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沉默的,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人。虽然他的身份很特殊,王红叶手下的大副,长田太。青鸾对这个他没有多少印象。虽说是一副手,但在船上时没见过他,在岛上也没听他说起过几句话,这个人的相貌,穿着也很普通,不会给她留下什么印象。王红叶平时也很少给他下命令,青鸾觉得,这个人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龙套。

那么现在,找这个人来又有什么事情?

“唐青鸾,走时把门带上。”

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必要让自己知道。青鸾服从命令,走出去,带上门。屋内,又响起说话声,她听不清楚,不过就算能听清,也听不懂,因为是用日语在对话。她其实并不关心说话内容,反正也是没有必要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她再次靠上走廊的栏杆,看到刚才出门的小田切走下楼梯,走到一楼的水手中。她看到人们围着小田切,询问,打探,说的自然也是日语,也是她听不懂的话。青鸾独自一人站在二楼,屋内,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屋外,也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她感觉,自己和这群人,这群倭寇格格不入。虽说已身为他们的一分子,但自己实际上根本就没机会接触他们,了解他们。大家终究还是不同的。

王红叶,同样也是如此。她们终究还是不同的。

她在计划什么呢?青鸾想,看到楼下身处众人之间的小田切,不由得,心里感到古古怪怪的难受。她安排这个小田切外出,卧底,刺探敌情。自己为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让自己知道?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做这种事情?不让我去为你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如果你给我命令,我一定能够把事情办好,不管什么命令,我都会服从,都能够完成,我可以的。可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呢?

……我在想些什么啊?

她在想些什么啊。青鸾摇摇头,自己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靠着栏杆,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遐想,就这样,想着,想着,直到房门再次打开。

没有存在感的大副长田太走出去,一言不发地下楼。众人照例围上去问东问西,他却只是下令,让大家集合起来,似乎再过不久,会有什么重要事情宣布。

“你还在?”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有什么事情?”

“呃……楼下怎么了?”青鸾回头,面对熟悉的脸庞,“待会,有什么事情吗?”

“待会我要宣布一个决策,所以让长田太把大家都集合起来。”回答。

“什么决策?”

“待会你不就知道了吗?”不耐烦的语气,“还有事要找我?”

“不,不,没有了。”

其实本来就没有任何事情。

“哦,那正好你站在这,我有事要找你。”

“真的?”那么兴奋干吗?

“对,嗯……等一等。在门口等一下,我待会喊你。”

房门第三次关上,不过这一次,没有人进入房间。房间里,只有王红叶一人。一个人在里面干什么啊?为什么总是关着房门,不让我进入呢?

王红叶。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主意,她的想法。青鸾第三次靠上栏杆,心里想着,只要她不说,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永远不会。

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在盘算什么?

我很想知道,但你没有必要让我知道。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总是在思考。总是在计划,总是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防卫,进攻,还击,偷袭。食物,淡水,火器,弓箭,步兵,开会,决策……要思考的,要规划的,太多太多。你每天都在想这些事情,总是很忙碌,很疲劳。还有你一直以来的复仇,你此刻面对的叛变,以及,你从未言明但也毋需再言明的,一份与我无关的爱情。烦心事太多了,多到,在心里不会留下一点多余的空间给我,内心的世界,从来都不会为我留下一扇可以进入的门。

你是谁?

门打开了,青鸾再次转身,看见王红叶走了出来。

“我们走吧,下楼,开会。”

“呃?我以为,你有事情要跟我说的。”

“对,先开会。我待会要宣布的决策也和你有关,会后,我的确有事情要跟你说……大概吧,我不知道……对你或许不太好的事情,对我也不太好……可能,或许,算了,等到时候再决定吧。”

王红叶喃喃自语着,朝楼梯口走去。楼下,岛上,营寨中的水手们都已聚齐,等候着她。青鸾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汉语,虽然是,然而青鸾依旧听不懂,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走啊,唐青鸾。在想什么啊?”

“来了。”

她顺从地跟随在王红叶身后,走下楼梯。

你又在想什么啊?

你是谁呢?

王红叶?

她们来到一楼,议事大厅。

大厅中央的平台上,站立着刚才同王红叶交谈过的,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大副,长田太。王红叶踏着台阶,登上平台,站在中间位置。青鸾在她的示意下,也犹豫着登上台子,站在她的另一侧。

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台上的三人。王红叶低头扫视台下的众人,看他们沮丧的,疲惫的神情。此刻的人,几乎是寨中全部的剩余人手,聚集在一个偌大的厅堂中,看起来少得可怜。

“長田、翻訳します。”她开口,命令大副翻译她的话语,“在这里的各位,我有一项决策要对大家宣布。”

“首先,我在此,要感谢大家这些天来的辛苦努力,感谢各位一直支持我,为我效劳,为我战斗。”她弯腰,微微鞠了一躬,“即便是如今这般光景,大家也还是依旧选择同我站在一起。对各位的付出,我此刻无以为报。倒是很愿意许诺,以后给各位增长分红,发一笔丰厚的奖金呢。但,眼下这种情况,好像也只是开空头票据而已,呵。”

这句调侃,即便不是非常好笑,人群中也还是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回应。王红叶的嘴角也微微上扬,青鸾注意到这个表情,熟悉,又陌生。

“那么,说正经的啦。”

这一句玩笑之后,王红叶说话的语气,开始轻松起来。这是从来没有的,反常,令青鸾感到更加担忧,她害怕眼前人的反常举止,“我想,你们大概都已经知道了,小田切,我的部下,昨夜我命令他暗中出城,刺探敌情。他今天早上回来了,为我们取得了关于叛徒的,珍贵的情报。首先,非常重要,也非常紧迫的一则情报,敌人即将在一个时辰后,对这座营寨展开进攻。据说,是全力进攻,不打破这座营寨,他们不会罢休。”

“——!”

听到这个消息,台下,人群中,喧闹起来。他们刚刚才各自解散,前来参加会议。若是现在立刻返回重新整队,也需要耗去至少三刻钟的时间。王红叶为何偏偏要选在这个紧急时刻,开这个会议?

他们不理解,青鸾自然也不会理解。恐怕,在场所有人中,只有王红叶自己,才明白自己的用意。

“安静,请各位安静。”

王红叶举起手,对着喧闹的众人示意,脸上挂着镇定的微笑,不知是故作轻松,还是真的胸有成竹,反正青鸾不喜欢她这副表情,“请不要惊慌,不要着急,听我说完,各位。请听我说完好吗?听我说完,我们再进行讨论。”

骚动并没有持续多久,渐渐地,大家安静下来。

“小田切告诉我,他确定了敌人营地的位置。在东边的沙滩上,他们在海边驻扎。有三艘闲置的船,停泊在营地外围,供给备用。”

她说,渐渐,开始说明情况,冷静分析,“据小田切的观察。营地里的敌人,一般在白日各自外出,分散到这座岛屿四处,对我们进行攻击,留下三分之一的人力防守。而在夜晚,统一返回休息。营地之中约有两百名敌人,配备了六十杆火铳,还有长矛,刀剑,他们从船上搬下了两挺火炮,很有可能会用于轰击营寨围墙。小田切,大致的情况是这样的吗?”

台下的小田切,点点头。

“不知各位是否清楚,我们现在最主要的困境是什么。现在,我们已经被断绝了去路。登陆时的五艘船,如今三艘已经被敌人击沉,剩下的两艘也不知所踪,我相信他们是去为我们寻找援军了,但是我真的怀疑,他们是否有能力,能够逃过叛徒海上的追击。他们的援军,又是否能够及时赶来。”冷静分析,“此时此刻,我们最大的问题,便是没有船只可供我们离开这座岛屿。在这种情况下,即便那些叛徒最终放弃进攻,离开,我们也依旧被困在岛上,等明国水军来了之后,我们也只有束手就擒——束手就擒,長田、理解できますか,これは成语と呼ばれます,つまり……”

冷静分析又被调侃打断。大副长田太不知道这个词该如何翻译,愣在那里,王红叶开始一字一句地现场教学。青鸾站在一边,感觉像在听对口象声,只是她笑不出来。

“所以,嗯,你们知道,对方在白天会离开营地,在岛上四处活动,营地里有船,而我们现在正需要船。你们也知道,一个时辰后,叛徒们就会全力攻击营寨。那么——”短暂的插科打诨,缓和气氛后,王红叶的语气又恢复平静。她看着台下的众人,上扬嘴角,微笑,算计的意味,“——那么,我在想,到时候对方会留下多少人看守营地,看守那三艘船?我想不会有很多的,对不对?”

青鸾渐渐理解了她的想法。

“我要去抢夺船只。”

依旧是平平静静的语气,说话的内容,却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一个时辰后,趁着敌人倾巢而——趁敌人全力攻击营寨之际,我会带领一支小队,奇袭他们的营地,那三艘船,至少抢下一艘,归我们所有。我会将驾船驶离海岸,甩掉追击者,在西侧一个隐蔽的峡湾停泊。你们剩余的,留守的人便可趁夜弃寨,搭上船,大家逃出这座岛屿。你们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我在征求你们的意见。”

沉默。

“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依旧是沉默,“或者,有没有人能提出一个更好的想法,给大家参考的?”

“没有?”

她环顾四周,沉默,唯有沉默,“也的确,我想,对于目前的处境来说,这是我们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青鸾看着台下的人,心里想着王红叶的这个计划。的确,对于他们目前被困岛屿的处境来说,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最好的方案。

然而,这同样是个……很危险的行动。

“然而,同样的,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行动。我需要至少二十五人,擅长使用弓箭,或者近战出色,同时能够熟练操作船只者。有没有人自愿参与?”

询问,没有应答,“把情况和各位说明清楚吧。现在,各位有两个选择。第一,是随我同去袭击营地,抢夺船只。如若成功,便可逃出生天。但是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因为这次叛变是针对我本人,叛变者会不惜一切代价取我性命。我们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攻占对方营地,操作船只出海,还要突破对方海面的包围圈,最后还要回到这座小岛,接收留守者。整个过程,只要有一步出现差错,便是致命的,不可挽回的错误。”

“第二种选择,留守本地营寨。我走之后,对方便丧失了攻击此处的意义,营寨的压力会得到减轻。寨中剩余的物资足够大家闭守至少半个月。到了那时,对方已失去物资后援,会选择撤退,你们便可保全生命。若我行动成功,你们便可突围上船,离开这里。”她说,冷静地,不带一丝情感地分析,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利害关系说明清楚,“然而,若是我的行动失败,你们就会永远被困在这座岛上了。即便那时叛徒已经离开,增援此处的明国水军也不会放过各位。”

“我的话说完了。现在,请选择吧。”

王红叶注视众人,朝他们,郑重地举起一只手,“有人愿意随我一起去抢夺船只吗?”

沉默。

台下众人的沉默,寂静。每个人的手臂,都无力地垂在体侧。如负千斤重担,毕竟,选择,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松。

“有没有人自愿,请举手示意。”她说,似曾相识的话语,高高举起的手臂,孤单地伫立空中,“请举手示意。”

似曾相识的。

青鸾看着台下缄默的众人,那沉默的大多数,沉默的全体。似曾相识的。她看着王红叶,看到那一双眼中,镇定的神情,隐藏着些许不安,些许窘迫,些许失落。

青鸾的手颤抖着,微微抬起。

我愿意。

她想,我愿意,完全自愿。

我愿意和你一起,去迎接所有困难,战胜所有敌人,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她想,举手吧。我愿意,不仅仅因为协议,因为承诺,更重要的是因为……因为——

“红叶小姐,等一等!”

一个水手开口发问,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的手还未来得及举起。

“有什么问题吗?”

“红叶小姐,等你走后……我们真的能够守护这寨子吗?”那个水手问,犹犹豫豫,显露内心的不安和胆怯,“他们这次真的会全力出动,如果你走了,带着人走了。我们剩下的人,群龙无首,万一……连这次进攻都没能抵挡住,那还……还想什么以后的事情?”

你个王八蛋,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好吗?青鸾心里默默吐槽,莫名其妙的气恼。这算不算动摇军心,拖出去斩了。

“啊,是呀,对。”

王红叶却是和善地回答,挠了挠鬓边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耸耸肩,仿佛这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我都忘记说了。虽然在这里号召大家自愿,但是,总不能把精兵良将全都带走,留下你们自生自灭,对不对?嗯……这样吧,长田先生会留守此处,作为我的大副,我不在的时候,由他负责指挥守城,只要你们剩下的人配合,他会带着你们度过这段困难时期的。異議ありませんか、長田?”

大副长田点点头,接受命令。

“好,领导者有了。至于战斗力量不足……我会给你们留下另一个人,只要有她在,你们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她?

什么她?哪个她啊?

是她,还是他?确定吗,说清楚啊,女字旁的,还是男字旁——不对,人字旁的?我为什么能够听出这两个字的区别?以及现在这个年代有这两个汉字吗?我在想些什么,我在说些什么,你又在说些什么啊?

“唐青鸾会留下。”

王红叶手指着她,她,确定无疑的她,“她这些天来的表现,你们也都看到了。只要安排得当,不管敌人数量有多少,她都可以悉数击退。我相信,长田先生具备足够的领导能力,一定会妥善制定抵抗计划。我也相信,若是各位尽心尽力,全意配合,绝对可以守护这座营寨直到我们回来。我更加相信,唐青鸾在这里,她可以抵挡所有来犯之敌,她可以。我相信她,各位,你们也同样应该相信她。”

别相信我啊!

青鸾望着众人,很遗憾地,看到了他们信任的目光。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她又看向王红叶,无语地用眼神质问,这又是在搞什么啊?这么做,又是因为什么啊?

王红叶对她的回复,只有轻轻的一瞥。微不足道的一瞥中,包含着的……是让她讨厌的,揶揄,冰凉,嘲讽的笑意。

非常讨厌!

“好啦,还有别的问题吗?”

王红叶开口,喊叫起来,一反先前冷静的语气,很活泼,很热情洋溢地举起双手,朝着大家,号召着,鼓动集体的情绪,“没有的话。回到正题,有没有人自愿跟随我的?有没有人愿意去跟我以身试险,为大家创造一个逃生的机会,逞一番英雄气概,有没有,有没有?是的,这很危险,这可能会失败,这可能毫无意义,是白白送死。但是各位,有没有人即便知晓这一切困难险阻也愿意去尝试,去挑战?有没有人愿意,愿意的,请举手示意!”

“请举手示意!”

我,我,我。我愿意,我愿意的啊!

“僕行きます!”

终于,从人群中响起的一声回应,那是火铳队队长加藤,“紅葉様、一緒に行くよ!”

“いいです!”王红叶对着加藤回喊一句,兴奋地挥手,又继续望着大家,“很好!还有吗,还有吗?我还需要二十四人,还需要二十四人!”

连在边上一直充当没有情感的翻译机器的大副长田太也被她的热情感染,也开始向着众人喊叫,鼓舞,振奋精神。

“私を!”火铳队里,加藤的一位下属举起手。

“红叶小姐,我也愿意!”另一人。

“我也去!”又一个。

“と俺!”又一个。

“还有我!”

……

人群之中,渐渐地,一只只手臂高高举起,人们叫喊着,踊跃报名。当然其中也有跃跃欲试的,却始终也缺乏最后的一点勇气举起手臂的人,也有沉默者,也有面色黯淡之人,悲观之人。但是大多数,都已受到首领身先士卒的感召,都愿意支持,都打定主意,愿意为大家,为众人,为他们站在台上,意气风发的领袖,贡献出属于自己的一分力量。

“很好,很好!大家,很好!”

王红叶站在台上,兴奋地挥着手,叫喊着,她带动起广场上的众人,带动着他们,狂热地宣告呼喊,“谢谢你们的支持!谢谢大家!请相信,我一定会成功的,请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取得胜利,一定能够度过所有的困难!行啦,人数够多的啦,太多的话,反而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够啦,我来点名!”

于是点起名来,每念到一个名字,台下的人们都会欢呼一声,嚎叫一声,为志愿者鼓劲,也为所有人鼓劲。整个营寨内,一片欢腾气氛。整个集体心系相连,虽人人选择不同,但每一个人,所有的人,都结为一体,共担生死,命运一同。

唯有她依旧沉默。

她,唐青鸾。

她一直都无法融入其中。热闹是别人的,她只觉得吵闹。

“……廿二,嘉禾佬,空六郎,长髯,加藤队长为副指挥,小田切,带路。以上点到的人和我走,做好准备,备足至少三日的干粮,带好武器,弓箭,刀,不要带长矛,也不要带火铳,这次是隐蔽行动。两刻钟后,就在此处集合,准备出发!”

“是——!”

为什么?

三天过去了……还是四天,还是五天?

为什么?

我不理解,为什么?

三天过去了……不,不止三天吧,青鸾对时间没什么印象,距离王红叶一行人离开营寨,已经过去多少天了?日升日落,更声一下又一下,她的记忆却很模糊。她靠在墙角,昏昏欲睡,却怎么也睡不着。背后的太刀,硌着她的腰,让她感觉有些难受。那柄原属于酒井次郎的大太刀,搁在怀中,挽着,以备不时之需。她应该很警戒的,但是她头脑昏昏沉沉,有太多的事情要想,太多的疑惑要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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