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似海,苦海无涯,你总是奋不顾身。”
僧人的声音在狭小的寺庙回荡,淡尽世间是虚空,却如何有几许困惑,萦绕不散。终不是方才的无波深水,水浅有浪,触目心伤,清澈却是孩子一般真诚。
言罢转身。面若初剥落的莲子,鲜白润泽,令人怜爱,却怕一视即破。双瞳闪亮却清空,宛若透明,是荷上晨露将晞,忧郁弥散,化作月下之烟。夕晖黯淡的寺庙里,他的面庞若有若无,惟有月光真切,洒在他身上,凄凉如水,浸透心间。
花千骨松开手。这分明是小月,分毫未变。只是那个不识忧愁的孩子,如何染上这般愁思?
“你……你如何……你受了许多苦!”吞词吐句,最终喊出来,伸手要去抚摸他晶莹欲碎的脸。
南无月把头一侧,缓缓摇头,一脸枉然。
“我倒没受什么,只是看了一些。出家人,年年岁岁看红尘,其实看破,并不经历。倒是你,我一直不明白,受诸般苦,还如许执著。若你不求在他身边……”
花千骨立刻打断南无月的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自小信佛,这样的佛法却从来不懂。佛不是慈悲众生么?众生在受苦,你们不多受一点,却求少受一点?受不了苦,经不得地狱,如何入得了天堂?再有一万次,万劫不复,我也会为师父做我能做的、不能做的一切!”
言出凿凿,庙顶的尘土松动飞散。飞灰里她坚不可化的目力,能钻入最深藏迷失的心。控诉教人退缩的所谓佛法,责难这个她一手教导的孩子,更是表明己心——她不会不顾师父。她曾用生命证明过了,不怕再证明一次。
“众生皆苦,何求天堂?”南无月的困惑更深了一层,清明的眼里却渗出泪水来。
“我从未强求众生。”花千骨不留间隙地接上自己的回答,南无月八个字留下的滞缓哀伤一扫而空。“我不怕苦,我不会让师父有事。”
失却激扬,从容不迫中,是无所畏惧。是的,即便是最绝望时,也是不想师父有事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个“不伤不灭”的咒语。
“为何我就应该逃避?我就不能为我所爱做一点……”
却是何满跪在庙门,不解,不平。
笼在南无月脸上的愁绪一时些许游散,白莲夜放:“不要胡乱联系。无人让你逃避,只是要认清。她不需要你为她做什么。她心在高天流云,你所许的人间炊烟,只会让她失却常性。是你唤醒了她。而你还没醒。你且起来,我们还要说话,此时顾不了你。”
何满迷惘地站起来,却没有离开。
“小月,你都记起了,还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你想对我师父做什么?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花千骨越发惶恐,不安中扰动的,已然是恳求。小月就像她的孩子一样啊,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啊!
“不仅没有,你还为了我,和你师父对抗。”南无月却似没听出她的语气,悠悠回道。
“你怪我师父……可他坚持留了你的魂魄入轮回。你……你是善魂?”
此语一出,转为惊怖。若跟前的南无月,不是善魂,他有妖神之身,还有妖神之心,那师父……不可以,上世师父的危难,不可以再有一次!无论是劫难和邪恶的强大!
“你不是相信人心向善么?”
南无月依旧缓缓地说,纯然闪光的眼睛望着她。言语如此轻细,一颗玲珑七窍心,如悬一线。他和花千骨相视,看到对方都悬着一颗心。
“我……我相信。”花千骨一时语滞。她一直相信啊。不然众人皆曰杀,她还是留下了他,并对他有了生身父母的感情。为了他,站在师父剑前,告诉自己不能害怕,必须担待。
可是,师父责她轻信。她许多次,是太轻信了,才害了师父。于是换口气,补上一句:“但人也有恶念,不可不妨。你是不肯交出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