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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狐的故事.水神(2 / 2)

「怎么可能忘得了。」

「只要我们做错事,就得和那东西一起关在最后面的房间当作惩罚啊。」

「到现在我还会梦见那东西,我静静盯着标本看,结果它慢慢转过脖子,冲着我咧嘴笑。」

「员吓人。」

「那东西芳莲堂也带走了吧。真是爽快。」

「虽然大都是爷爷冲动买下的,不过好东西倒也不少。」孝二郎伯父说。「像是那个龙造形的根付,不就挺不错的?」

「虽然硬塞了一堆破铜烂铁给芳莲堂,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不少钱吧。」

「芳莲堂要送来的,是当时卖给他们的东西吗?」我问。

「不,好像是其他东西,听说是老爸特别寄放在他们那里的。」弘一郎伯父说。

「不知道是什么呢?」孝二郎伯父倒着酒。

我们聊得热烈,壁钟突然敲响,打断我们的兴致。

四人都沉默下来,竖耳倾听古意盎然的钟声。黑色时针指着十一点。回房歇息的母亲和堂兄弟都已经睡着了吧。大宅里悄然沉静,时钟指针断断续续而不停歇的走动声回荡在漆黑的长廊上。默然倾听,身后的一切都在提醒我今晚是守灵夜。

弘一郎伯父像在等待钟声结束,钟声一停,随即喃喃低语:「没问题吧?对方说十一点钟到。」

祖父的主治医生矢野先生是他旧制高校※时代的朋友。祖父过世那一年,医院的经营权已经落到儿孙手上,矢野医生早就退下前线,但他仍以朋友的身分进出宅邸,担任祖父的主治医生,看护祖父直到临终。(※一九一八至一九四五年间,日本的高等学校相当于大学预科,小学毕业后考入高等学校,就读六至七年即可不经考试直升帝国大学。)

矢野医生半是为了与朋友欢谈才前来看诊,但祖父似乎不太愿意让他诊断。「只要和你聊聊天就没问题了。」祖父以此为借口蒙混,试图躲避诊察。祖父从高等学校时期就像铁棒一样顽固,矢野医生也深知这点,呵呵笑着包容了祖父的任性,但有时也拿医生的责任当挡箭牌,与祖父起冲突。两个人为此吵了好几次。不停重复毫无进展的对话的结果,经常都是祖父放低姿态,以近乎撒娇的语气喊着:「阿大啊。」能让祖父撒娇的朋友,也只有矢野医生和久谷老先生而已。

战争刚结束没多久,矢野医生听祖父说过「传家宝」的事。祖父说,自从第一代樋口直次郎挖掘出土后,那东西一直藏在宅邸里。矢野医生好奇地问是什么,但祖父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宣称找到了曾祖父藏起来的东西。

这件事,住附近的久谷先生也曾听闻。他若无其事地探问,但祖父仍是不肯明说,只是坚决地说不打算把东西传给儿子,理由是儿子的器量不够。虽然久谷先生提出反对意见,但祖父的想法没有改变。祖父说,「光凭那些家伙没办法应付」。

祖父收藏的传家宝在造访宅邸的公司相关人士间也蔚为话题。有次在二楼的西式房间举行晚宴,有人直接问祖父这件事,但祖父只是嘻嘻笑着没有回答。如此一来,更加深了众人的好奇。

有人夸张地猜测传家宝是祖父的祖父在建造宅邱时挖到的古代财宝,是很久以前埋下后就遭人遗忘的公家财宝;或是维新志士的军用资金、丰太阁※的财宝等等。祖父似乎是拿那些荒谬的推论寻开心。(※丰臣秀吉的敬称。)

有几间古董店听到传闻后纷纷上门探问,祖父也只是敷衍地说些话作弄他们。

不过,在第二任妻子花江夫人过世后,祖父性情大变。再也不肯谈传家宝的事。若有谁开玩笑提及,祖父便以冷洌的眼神让对方闭嘴。久而久之,有关传家宝的玩笑话成了友人间的禁忌话题。

「关于传家宝,你们什么都没听说吗?」父亲问。

「我年轻时会经做过各种揣测。」弘一郎伯父害羞地说。「我那时也认为是直次郎先生挖到了什么东西。」

「明治时代的时候吗?」

「老哥以为直次郎先生挖到了什么宝物,然后偷偷占为己有对吧。」孝二郎伯父揶揄着。「真是浪漫。」

「直次郎先生的事我是不清楚,只听说他是个狠角色。我想就算发生那种事也不奇怪吧。」弘一郎伯父抱着胳臂说。

年轻时,两位伯父常在想秘藏的传家宝。他们佯装无事地向久谷先生和矢野医生打听,看看能不能问出蛛丝马迹。学生时代,还会经兄弟俩商量好,看准祖父不在的时候潜入仓库里找。不过,传家宝上面总不可能贴了张纸说「我是传家宝」,想在杂乱堆积的物品中找出目标物是不可能的事。

不久,仓库里的古董随着家道中落如水溢流般逐渐纷失。就如伯父所说,曾祖父的收藏品在那时一一处理掉了。大批的收藏品消失后,仓库里没留下什么称得上传家宝的宝贝,说不定祖父在清理仓库的过程中,毅然决然变卖了,又或者对朋友说的不过是玩笑话,只是在逗弄揣测不断的友人,吸引喜爱搜购宝物的古董商上鈎,以此自愉。

随着时间流逝,伯父们对传家宝的兴趣也逐渐淡了。

「就在我忘了这回事的时候,那通电话打来了。」弘一郎伯父说。

就在父亲、伯父与久谷老先生在商讨葬礼流程时,一通电话打到宅邸。弘一郎伯父接起电话,一个年轻女子自称是「芳莲堂」的人。他还有印象,之前为祖父处理掉仓库里大量收藏品的,就是一间名为芳莲堂的小古董店。

「今早接到府上的电话,不过可能比约定的时间稍迟一些才能过去……」电话另一头这么说着。

伯父十分困惑。

「今晚可能十一点左右才能过去,不知是否方便?」

「呃,不好意思……请问是为了什么事?」

「今早府上来过电话,希望我们将上一代寄放的东西送过去。」

这时,早已淡忘的「传家宝」的事又在弘一郎伯父脑中苏醒。

「没想到上一代的事,芳莲堂竟还记得啊。」

父亲这么一说,弘一郎伯父疑惑地歪着头。

「对方说早上有人打电话过去,不过我不记得打过,还以为是美里受到老爸所托打电话过去,问了她,她却说不知道什么芳莲堂。」

「那是谁和他们联络的?」父亲说。

「就是不知道。」

「我是哥哥打电话来才知道这件事。」

「我也是啊,如果老哥没提起这件事,我根本不记得了。」

「真是奇怪。」

父亲与伯父们一脸纳闷地抽着烟。我没事做,便倒酒喝。孝二郎伯父惊讶地看着我,眼神像在说:你还真能喝啊。

京都樋口家的始祖,是自东京移居的樋口直次郎。他在东京学习机械工程,离开学校后,以技师的身分参与在京都滋贺间的琵琶湖疏水道工程。他是我的高祖父。

明治维新后,天皇迁居东京,京都背负着维新的混乱逐渐凋零。为了力图振作,京都祭出各种建设计划,想打响工业都市的名声,而琵琶湖疏水道便是期间最浩大的工程。之后,虽然还有第二疏水道及其他建设,但光是第一疏水道就花费了五年建设,从明治十八年(西元一八八五年)施工到二十三年。

为了缩短工时,在预定开挖的路段先挖出竖坑※,但若是碰上水脉,竖坑便会积水。由于人力抽取的速度太慢,无法顺利排水,只能用蒸汽帮浦辅助。直次郎的工作就是维修那些帮浦。琵琶湖疏水建设相关的轶事中,与涌水奋战的故事特别有名:据说有个负责人设置好抽水帮浦后,因为受不了长期过度疲劳,居然跳入竖坑自杀。(※自地表垂直向下开挖,安装支撑装置的坑道。)

在那个涌水喷发、唯有提灯照明的工地现场,直次郎的工作实况现在已经无人知晓。会祖父和祖父很少提起这位先祖,和直次郎有关的传闻都只是模糊的片段。又或许,是直次郎的一生中有些不堪回首的经历也不一定。

坐在伯父们身旁,我想像着漆黑冰冷的竖坑。有水声传来,应该是附近住家在用水吧。但水声十分接近,不知不觉渗进了我的想像,我仿佛亲临明治时代琵琶湖疏水建设的工地现场,看着全身湿透的男人们勤快地工作。夜深了,热空气湿黏地缠绕在脖子根部,然而脑中那个漆黑深沉、充满水声的幻影,让我的后背一片冰凉。

「直次郎先生挖出的宝藏啊。」

孝二郎伯父双手摩娑着通红的脸颊,喃喃低语。

「芳莲堂可能就是要送那个过来吧。」

弘一郎伯父说完,盯着我看:「你听你祖父说过什么吗?」

「不,我没印象。」

「不管是多么无聊的小事都行,说说看。」

「你会一个人到祖父家吧?那时候他没提到相关的事吗?」父亲要唤醒我的记忆般提点着。

「他没提过芳莲堂。」

「看来,要等芳莲堂的人来了才知道。」孝二郎伯父说。

弘一郎伯父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点了火。

「干脆来玩百物语※好了。」(※日本的一种游戏。在夜晚点上多根蜡烛,众人轮流说鬼故事,每说完一个便吹熄一根蜡烛。据说等蜡烛全部吹熄,妖怪就会出现。)

「每讲完一个故事,就吹熄一根蜡烛吗?」

「不错啊,要讲什么好呢?既然要讲,干脆讲跟老爸有关的回忆好了。」

「那我就说我第一次喝醉的事吧。」孝二郎伯父说。「我第一次喝酒,是跟老爸在一起。」

「啊,那件事我听说过。」弘一郎伯父说。

孝二郎伯父缓缓倒酒,仿佛一点一滴都很珍贵。

高中时,孝二郎的同学帮他取了个绰号叫「鱼板」,因为他总是戴着厚重的眼镜黏在座位研读教科书。跟他念同一所高中的弘一郎听说后,还在家里大肆宣扬。

后来孝二郎盆发用功,表情愈来愈焦虑。祖父不关心儿子的事,但当时住在宅邸里帮忙的和子婆婆很担心。伯父们自幼丧母,都是和子婆婆料理家事。可是不论和子婆婆说什么,孝二郎就是不肯改变自己的读书方式,她只好转而求助祖父。然而,祖父态度很冷淡,弘一郎也毫不客气,在每天草草用餐完就回房的弟弟身后喊他「鱼板」。担心孝二郎的只有和子婆婆。

高中二年级的夏天,孝二郎绷紧的神经终于断了,他病倒了,整天躺在棉被里,茫然瞪着天花板的木纹。就算硬叫他起床,他也只是靠着柱子望着庭院。

一个蝉鸣如雨的晴朗午后。

祖父没说要去哪里,带着恍神的孝二郎离开宅邸。祖父穿着轻便和服悠然前行,孝二郎则踩着蹒跚脚步跟着。祖父悠悠晃晃地拄着黑色的西洋拐杖,杖身在午阳照射下闪着光芒。两人沿着疏水道缓缓前行,走进林木苍郁的南禅寺。蝉鸣噪响。以红砖打造的水路阁悄然坐落在林木深处,从琵琶湖来的滔滔湖水在其中奔流。如果登上水路阁,投身清凉的水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感觉?孝二郎如此想着。

南禅寺旁有间外观像寺庙、占地很广的料亭※,祖父走了进去。从没去过那种地方的孝二郎睁大了眼睛环视四周,紧跟在祖父身后。(※高级日本料理店。)

店员领着两人来到二楼宽敞的和室。窗户敞开,林木包围料亭,浓绿在栏杆对面闪耀。凉风吹了进来,越过宽敞的和室清清爽爽穿出走廊。孝二郎在那间和室头一次喝了酒。祖父一杯接一杯畅饮,孝二郎也喝个不停,不久就呼吸困难,脸部发热。他整个人飘飘然的,仿佛浮游在空中一样,感觉很畅快。他犹如乘着波浪悠悠摇晃脑袋,祖父像观看稀有动物般看着他。

不久,一个和服装束的女人走进来。她步履轻柔,仿佛从空气的缝隙滑越而来,酩酊大醉的孝二郎一直到来人走近才注意到她。她坐在相对而坐的祖父与孝二郎身边,郑重地行礼致意。祖父瞥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孝二郎深受吸引,不由得直愣愣看着她。女子雪白的脸颊上有道伤痕,看了教人心疼,但那道伤痕也更彰显出她的美丽。

那个坐在祖父与孝二郎身边的女人,就是两年后离奇死在宅邸里的花江夫人。也就是我父亲的生母,祖父的第二任妻子。

从孝二郎伯父喝下生平第一杯酒那天算起,数月之后花江夫人便嫁给祖父,住进这座宅邸。伯父们莫不震惊,但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她还带着一个小学年纪的儿子。

她出生于琵琶湖畔的某座城镇,不过几乎无人知晓那些她留在逢坂关※外的过去。祖父及和子婆婆或许清楚,但他俩并没有告诉伯父们,就连我父亲对自己的生母也所知甚少。(※设置于东海道与东山道的要冲,是古时守卫平安京的著名三关防之一。)

我没见过花江夫人。虽然她是我的祖母,不过她在我父亲年幼时就已过世,我对她的印象停留在比我母亲还年轻的模样。

我看过一张她的照片,总觉得她身上散发一股落寞而冰冷的气息。那是张全家福合照,无法看清她的长相,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父亲抽着烟,望着幽暗的庭院。也许在想祖母的事吧。父亲喷出的淡淡烟雾被缘廊吹进来的暖风给吹散。酒还没喝完,不过下酒菜吃得差不多了。

孝二郎伯父手支着下巴,连脖子都红透了。

「花江夫人真是美女。」弘一郎伯父说。「人安安静静的,有点神秘。」

「我不记得看过她生气。」父亲说。

「她不像会生气的人,不过那也是因为你是个乖小孩吧。」

负责打理宅邸事务的和子婆婆起初与花江夫人处得并不好。由于和子婆婆态度疏远,二位伯父反而更亲切地对待花江夫人与新弟弟。

「你一直无法适应。」

孝二郎伯父支着下巴,语调含糊。

「那也没办法,」父亲苦笑着说,「我们年纪差太多了。」

「花江夫人过世后,我一直很担心你。」弘一郎伯父说。

「承蒙照顾了。」父亲低头致谢。

弘一郎用筷子夹起所剩不多的关东煮,喃喃低语:「这么说虽然不大妥……不过我想是在花江夫人过世后,你才肯亲近我们。」

「也许是吧。」父亲点点头。

「你还记得吗?我们带你到处去玩。」

「带我去看电影,也表演魔术给我看。」

「没错没错。那时我很迷魔术。」孝二郎伯父无比怀念地说。

「你们还带我去酒吧。」

弘一郎伯父咧嘴笑了。

「带你去酒吧那次,被老爸训了一顿,因为老爸很疼你。」

「是吗?」

「他可宠你的。也许你没发现,不过他真的很疼你。」

父亲微笑着,没有否定。

「这么说起来,有次要回家的时候,你还吐了一地,有够麻烦的。」

「有那种事吗?」

父亲歪着头看着祭坛,「啊」了一声。香快烧完了。

弘一郎伯父拿出新的香。「当然有啊。」他不高兴地说。「就在花江夫人过世那年的年底。」

弘一郎放假回乡,平日不是上街游玩,就是教我父亲茂雄做功课,生活相当悠闲。孝二郎陪同回九州的同学去旅行,预定除夕当日才回来,所以宅邱里只有祖父、和子婆婆、茂雄,以及弘一郎四人。自从那年夏天花江夫人过世后,祖父经常不在家,就算在家也大都窝在书斋里。和子婆婆打算退休移居到亲戚家,也是在那时候。弘一郎尽其所能地关心茂雄,帮助他走出阴霾,带他去吉田山抓兔子或带他上街,把在大学遇到的一些奇人异事说给茂雄听,逗他笑。

那天,茂雄和弘一郎到新京极看电影。

弘一郎当时着迷于文学,每次上街都拉着茂雄逛书店,买了好几本内容艰深的翻译小说。他尤其喜欢卖弄在书中学到的文学表现,作弄从不读小说的孝二郎。那天为了安抚疲惫的茂雄,弘喜欢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在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在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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