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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直到花乃逝去(1 / 2)

「你是谁?」

这么问的是一个年逾不惑的妇人,依旧貌美的伊泽花乃。她在派出所内拿着超过三尺的棍棒,像持长刀一样举着长棍。

遭那根长棍抵住,在花乃面前举起双手的,是在银座砖瓦街工作的巡査。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巡査,装模作样地喊一声「真可怕」,接着干脆答道:

「我说过好几次。我姓泷,全名是泷骏之介。」

花乃睁大眼,流露疑惑的神色。她依然拿着长棍,望向派出所中的其他人,断然道:

「这不是我认识的泷骏之介……但是……但是,他和泷哥实在太像。这种事有可能吗?」

真正的泷应该已四十五、六岁。

花乃的话声带着困惑,明明拿长棍抵着泷,却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泷悄然叹息,轻轻拨开长棍,摇摇头。

「不好意思,伊泽夫人认识叫泷骏之介的人,但那个人的岁数与我不同,表示我并不是那个人吧?」

换句话说,花乃认识的人,和眼前的泷是同名同姓不同人,而与泷同名的人在全日本肯定不只一个。

「对吧?」

泷的回答极为合理。然而,抛出这句话之际,泷不知为何一副感到荒谬似地笑起来。

东京银座的砖瓦街,圆柱林立的仿西式街区中央,建有一幢派出所。

派出所位于朝野报社与棉、法兰绒专卖店之间的转角,对面则是每日报社与中央报社。总而言之,在象征文明开化的街区中,仍是分外华丽的一隅。

尽管位处黄金地段,派出所却是纯和风建筑,而且比起周围建筑,实在小得惊人。

「泷兄,不管看多少次,这幢派出所都像破烂小屋。」

刚刚同僚原田巡査也小声这么说。当然,泷十分清楚派出所多么破旧。

不过,他认为这种事笑一笑就算了。

「考虑到当今世道,也是无可奈何。」

进入明治时代二十年,仍有许多出生于江户时代的人。维新之后,明治政府努力试着领导这个国家,但实际承担起国政,似乎比批评他人的做法更困难。

简单来说,政府要做的事堆积如山。在这种缺钱的当口,国家没余力讲究派出所的外观。

「罢了,无论建造得如何,只要派出所中充满巡査就能发挥用途。」

原田说完便笑起来。今天外头的大马路也响起呼唤巡查的求救声。

「有人抢走我的包袱,来人啊……」

原田和泷立刻走到派出所外头,只见不远处的步道上,有个男人逃跑的背影,与坐倒在地的女人身影。泷带着厌烦的表情,望向华丽的大马路。

「派出所确实简陋,但也不要在附近堂而皇之地做坏事啊。」

事情发生在行人众多的下午。

「要是这时候让抢匪溜走,警方可就颜面尽失。」

泷嘴角勾起,先回一趟派出所,拿起立在墙边的长棍。当他在外头轻轻抛起长棍时,原田从后头现身,诧异地问:

「喂,你拿那玩意想干嘛?」

长棍是逮捕犯人的工具,本该用于近身战。泷俊秀的脸上浮现大胆的笑容,望向道路彼端。

「原田兄,就算现在拼命跑,也很难追上那个抢匪吧?」

因此,泷打算朝抢匪掷出长棍。

「快住手,不要胡闹。」

原田姑且出声阻止,但那是在泷全力投出长棍之后,留下的仅有一阵鸣响。

「唉,扔出去了。」

砖瓦街上的众多行人发出惊呼,原田不禁叹气。同时,一声「呀啊」的窝囊惨叫传来,于是他不慌不忙追在长棍后头,走到大马路上。

「泷兄瞄得真准。」

背后遭危险物品打中的抢匪倒在步道上呻吟。原田俯视抢匪,不耐烦地问:

「泷兄,这家伙动弹不得,怎么办?谁负责把他搬到派出所?」

「这样就站不起来,实在没骨气。」

泷钻过人力车、叫卖小贩与戴圆顶硬礼帽的男人之间慢慢走近,先捡起被抢匪夺走的圆点花样包袱,再回收在地上滚动的长棍。在围观群众好奇的目光中,原田有些粗鲁地揪着瘫软的抢匪站起,泷则望向受害者,关切道:

「夫人,你有没有受伤?」

泷靠近的身影吓到蹲在地上的妇人,她倏然抬起头。

「泷哥?」

妇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她浑身簌簌颤抖,脸颊逐渐泛红。

望着那张年过四十的面孔,泷微微眯起眼。

「呜喔喔喔,背好痛。好过分,巡査大爷,何必扔棍子过来?在下辰二郎明明没逃也没躲。」

夺走妇人手中包袱的,是个满脸胡子的男人。这个辰二郎被迫在派出所的椅子坐下后,便讶异地注视泷端正沉稳的容貌。接着,他伸手抚背,大肆抱怨。

泷握拳朝辰二郎的头挥落,毫不留情。

「没逃也没躲?那么拼命逃跑的抢匪讲哪门子蠢话?」

「好痛——大爷,没必要动拳头吧!我的态度明明如此友好。」

「笨蛋,抢匪和巡査之间只有紧张关系!」

又吃一拳的辰二郎抱着头趴到桌上。在对面与受害妇人交谈的原田,发出愉快的笑声。

「你叫辰二郎?看来不是附近的人。」

原田继续笑道。如果他是在银座活动的恶徒,就不会在泷面前鲁莽行事。辰二郎一脸纳闷。

「这位巡査大爷在银座很有名吗?长着一张贵族私生子般的脸,实在不像派出所的巡査,难不成竟是狠角色?」

「泷兄是神田人,骨子里则是江户仔。总之,他个性有些急躁。不会理你的自怨自艾,也最讨厌听人哭诉。」

他的身手矫捷,常对逮到的混混动拳头,据说被聚集于砖瓦街阴暗处的人列为麻烦的巡査之一。

「要是你打算继续在这一带做蠢事,最好牢牢记住。」

「请别说笑。今天是我一时糊涂,只是没钱才会忍不住把主意打到别人身上。我会祈祷我们往后能建立起平稳的关系。」

「意思是,你随手抢夺的包袱中,恰恰放着能换成巨款的地契吗?」

地契是买卖不动产的证明文件,损失金额与钱包失窃无法相提并论。「而且——」原田眯起眼,瞄向遇劫的一方,斩钉截铁道:

「你自称是一时糊涂,这就怪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你在撒谎。」

「什么?」

抢匪的表情一僵,泷不禁挑眉。

「原田兄,你真是笃定。不晓得有何根据?」

原田微微点头,望向窗边的妇人。

「她名叫伊泽花乃,现年四十二。从上个月起,我第三次在派出所碰到她。」

听到他们是不用问也知道名字的交情,泷顿时睁大眼。

「咦,这个人最近常来派出所?」

花乃初次造访派出所时,并非泷値班。

「伊泽夫人在前方那条路上差点被马车撞到。」

但她运气好,只受到擦伤。原田他们了解状况时,车夫解释是狗叫声惊动马,

一不小心就冲出去。见车夫频频道歉,花乃不愿把事情闹大,双方和解收场。

「可是——」

半个月后,花乃再度来到派出所。她在逢魔时刻,差点被推落沟渠。

「那天,伊泽夫人是来银座找以前的朋友。」

根据她的说法,配合对方的工作,傍晚才能碰面。于是她走到附近的沟渠,沿岸散步到天色渐暗,却突然遭到袭击。

「幸好我値完班刚要回家,经过附近救起她。」

案发时天色昏暗,原田和花乃都没看清那男人的长相,自然没逮到偷袭者。

「一个月内来派出所两次,总觉得花乃夫人很容易遇到危险。」

一问之下,原田得知花乃独居,最近数度遇险,便提出种种建议。

「我劝她把値钱东西交给信得过的银行保管,尽量乖乖待在家里。」

不过,原田有些后悔。今天花乃是要前往砖瓦街的银行寄放地契,却碰上抢劫,也就是说——

「辰二郎看似只会嘿嘿傻笑,其实,他或许是阴魂不散,试图谋害伊泽夫人的大坏蛋。」

原田如此断言,辰二郎的脸胀得通红。

「怎么这样……大爷,请别乱讲。」

辰二郎告诉泷,他以前是多么安分的人,今天纯属误会。原田没理睬,目光转向花乃。

「独居妇人容易被盯上。不过,短期间内如此频繁遇上灾难,并不寻常。」

原田问花乃有没有头绪,她抬起脸,不知为何瞥泷一眼。之后,她神情有些紧绷地回答:

「三言两语大概讲不完,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这样也无妨吗?两位巡査都点点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花乃似乎仍对辰二郎感到畏惧,略微往后缩。泷将长棍塞到她手中,说是护身符。花乃仿佛把那当成依靠,紧紧握住,缓缓开口:

「我年轻的时候,有个想嫁的对象。」

当年花乃十五岁,时代仍是江户。

2

随着岁月流逝,江户时代渐起波澜。这一天,花乃在神田的神社境内与名为泷骏之介的年轻人碰面。

「泷哥,父亲要我出嫁。」

「有人来找花乃谈亲吗?」

泷烦恼地蹙起眉。他的容貌俊秀、个性温柔。但双亲亡故。又没有能继承的家业。既无亲戚可依靠,也没有钱,这就是泷骏之介。

可叹的是,围绕两人的世道日益严苛。

首先是嘉永六年,四艘黑船【注:嘉永六年(一八五三)美国海军准将马修·培里(Matthew Perry)率四艘黑色军舰抵达浦贺。迫使采锁国政策的日本开放通商。】来到浦贺,使得人心惶惶。两年后的安政二年,剧烈到仿佛一切都会崩垮消失的大地震袭击江户。

许多人丧命,花乃的两个哥哥和亲戚也不幸过世。四周满是尸体与伤患,市鎭烧得不成形。至今花乃仍记得。失去能够倚赖的人与灌注心血的店铺,父母是多么拼命活下去。

约莫是这个缘故,当花乃十五岁,出落得美丽动人时,父母为她订下一门亲事。对方是答应将名下的出租房屋送给妻子的有钱人。他们认为,在这世上终究只能仰赖钱财,不理会女儿的抗议。

「那个人比我父亲年长,是个老爷爷。泷哥,我不想嫁。」

花乃抗拒到忍不住想哭。她设法约泷到神社一隅,试着碰碰运气,向他倾诉。然而,泷一脸不知所措,花乃只能压抑悲伤。

「也对,泷哥还是塾生,听到这些话只会感到困扰。」

无父无母的泷承蒙亲戚收留,总算能上兰学【注:江户时代,透过锁国期间唯一获准出岛经商的荷兰人,传进日本的欺洲知识与技术总称。】私塾。他不可能收留花乃。

「对不起……」

泷向花乃道歉。花乃掉下眼泪,不由得说出气话。

(因为……谁晓得还能不能见到泷哥。)

花乃不记得当天是怎么与泷分开的。亲事在转眼间谈拢,花乃很快拥有一个大她好几轮的丈夫。

岂料——

相隔短得惊人的时间。花乃与泷在同一座神社重逢。改变的只有花乃的身分。泷什么都没变,依旧是个塾生。面对花乃。他一样不知所措。

「泷哥,外子生病去世了。」

「之前我已听到风声,请节哀。不过,你嫁过去似乎不到两年。」

成为寡妇的花乃回到父母身边,丈夫送的房子全归于花乃名下。她抛开羞耻心,邀泷在神社相会,主动表示:

「请娶我吧。现在……至少我租得起房子。」

然而,泷有些悲伤地注视花乃。

「令尊似乎已决定你的下一桩亲事。」

「什么……?」

最近泷偶然遇到花乃的父亲与谈亲的对象。大概是在第一次的联姻中尝到甜头,这次的对象同样是富裕的老头。

「那时。对方的小儿子警告我。花乃即将成为他的继母。要我别再缠着你。」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与你相见……泷不禁苦笑。换句话说,当时泷已知花乃恢复单身。

「爸、爸爸怎么这样!」

花乃的父亲惯于借女儿的婚礼发财,这回也打算大赚一笔。

「泷哥,你又要把我交给不认识的有钱人?你不保护我吗?」

花乃非常清楚,泷过着看不到未来的生活,但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我是多么任性啊。可是现在不说……或许再也没机会。)

想到这里,花乃的泪水滑落,哭得蹲在地上。即使如此,泷仍没邀她一起逃走。就算是撒谎也好,花乃想听他的甜言蜜语,想听他说会保护花乃。

(可是,泷哥不会说假话。)

他是个値得信赖的人。她的悲伤加剧,哭个不停。

此时,泷突然凑近花乃耳边,与她订下唯一的约定。

「我喜欢花乃,这不是谎言。直到你年老踏入坟墓,不对,就算你化骨成灰,我都会爱着你。」

「讲什么傻话……」

她毫不客气地挥拳捶着泷,却依然无法改变现状。花乃返回家中,再度出嫁。

这次的对象比前夫年长。短短一年多就被窒扶斯【注:窒扶斯,在日文中为伤寒、副伤寒、流行性斑疼伤寒的总称。】带走。重返娘家的花乃下定决心。意志强烈得连自己都惊讶。

(被嫌弃不要紧,他不愿意马上娶我也无妨。无论如何,这次我要赖在泷哥身边不走。)

第二次婚姻中,花乃的财产增加。两人应该有办法一起过活。

然而……

「有人知道一个叫做泷的塾生去哪里吗?」

泷消失无踪。有人说他离开私塾留洋。也有人说他返回故乡。但没人晓得他究竟在何方。花乃无从得知泷的下落。

不久。花乃服完丧。学不乖的父亲谈妥下一门亲事。世道渐乱,父母认为她需要能够依靠的对象。

失去泷的花乃找不到出路,顺从接受这桩亲事。

不过——

第三任丈夫伊泽,年龄是花乃的两倍,比前两任年轻许多。或许是这个缘故,他并未早早去世,花乃的生活总算稳定下来。伊泽生财有道,不仅撑过幕末、维新的动乱,家产甚至不减反增,连带花乃的财产也有惊人的成长。

他们携手共度将近二十年。后来伊泽因病逝世,两人之间并无小孩,花乃独自留在世上。虽然房子和公司皆由丈夫的亲戚继承,但那些都是花乃无法负担的事物,她根本毫无兴趣。

那时的花乃已是富有的妇人。

(啊,感谢丈夫要我离开家,随心所欲过日子。)

花乃由衷这么想。贪财的父母逝世,又在地震中失去许多亲戚,她连亲近的兄弟姐妹都没有。注意到时,她已落入孤伶伶住在东京的处境。

(真可怕,要是我死在街头,大概没人会感到悲伤。)

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亲属,不难想见会是如此下场。虽然有钱,却无人怜惜,这就是她的命运。

(不过……)

暂时寄身于父亲在神田留下的屋子时,花乃深深叹息。坦白讲,她满心都是无法倾诉的情绪。

「真好,再也不会有人擅自决定我的生活方式。」

她由衷感到放松。无论好坏,花乃已获得自由。即使不想孤单一人,如今她也没办法生孩子。不管她是否甘愿,只能做好独自死去的觉悟。伴随这样的恐惧,珍惜还算灵活的身体,她确实每天都过得十分悠哉。

但是——

独居不久,花乃的家就遭闯空门。她意外撞见一脸若无其事的窃贼,以为会命丧于此。历经这件事,花乃的人生彻底改变。

(好想见他……)

这个念头油然而生,无法克制。

(好想见泷哥。)

出生于江户,活过幕末时期,独留在明治时代的花乃,唯一的执著就是超过二十年音讯全无的那个人。不晓得他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搞不好泷早娶妻组成家庭。

可是,花乃仍想见他。

泷曾发誓,就算花乃化为一坛骨灰,也会一直喜欢她。追踪泷的消息,泷应该不会认为她是大麻烦。不,是她决定这么想。

(我已失去三个丈夫。)

要是犹豫不决,难保哪天她不会死于窒扶斯或霍乱。丈夫去世后,独居的家中曾被闯空门,也曾在路边被混混缠上。世上充满可怕的事。

「今天就着手调査泷哥的下落吧。」

花乃下定决心。起初她完全靠自己,却始终找不到线索。之后,她雇用担任过冈引【注:江户时代,负责维护治安的基层官员「同心」雇用的私人帮手。】的男人帮忙。

出乎意料,花乃很快收到报告。根据前任冈引掌握到的消息,银座砖瓦街的派出所,有一名叫泷骏之介的巡査。

(那是泷哥吗?我能见到泷哥吗?)

花乃按捺不住,不顾一切前往银座。大概是不习惯西洋风格的街区,花乃差点被马车撞到。

巡査前来处理,花乃接受问话,趁事情闹大前离开。后来她才得知,那幢派出所恰恰就是泷姓巡査任职之处。

(糟糕,早知道就留在派出所等他们换班。)

花乃非常懊悔。她暗暗思忖,晚一点去搞不好能见到泷,于是改在逢魔时刻出门,却差点被推落沟渠。幸运被穿西服的巡查拯救后,她深切感受到一件事。

(即使进入明治时代,女人还是无法保护自己,跟江户时代一模一样。)

花乃再度踏进派出所。原本想待到泷出现,姓原田的巡査却训她一顿,劝她赶紧回家。

(啊,他在担心我。)

那是许久未闻的温暖话语,花乃感激巡査的亲切。旁人的关心让独居女子深受感动,她只得不情不愿地返家。

但是……

即便如此……

(我还是想见泷哥。)

其实,昨天在家附近,花乃也察觉有人跟踪。每当她心生畏惧,记忆中泷的模样就益发清晰。近来,她像预感死期不远的人一样,只想与泷相见。

今天,学不乖的花乃不听警告,借口要将地契存放到银行,再度踏上砖瓦街。尽管她小心翼翼,特地雇人力车,仍无法避免包袱被抢的灾难。

最后,一名姓泷的巡査救了花乃。

3

花乃突然暂停叙述。坐在派出所椅子上的三个男人,犹如大梦初醒,同时抬起头。

「原来伊泽夫人是来砖瓦街寻找心爱的『泷哥』,所以就算遇到危险也不放弃外出。」

原田满脸讶异,觑向身旁同僚端正的脸庞。

「不过很遗憾,应该不是这位泷兄。两人岁数不合吧?」

抢匪辰二郎偷笑着,随口应道:

「不,难以断定是错认。我很会记别人的长相,印象深刻的不管过几年都不会淡忘。」

何况他们的名字一模一样,外表虽然年轻,但搞不好泷大爷就是夫人寻找的对象……辰二郎胡乱推测道。

确实挺奇怪。花乃浅浅一笑,突然拿起棍子直接刺向泷的眼前。

「你是谁?」

花乃质问。她似乎擅使长刀,泷说着「真可怕」,举起双手。

「我回答过好几次。我姓泷,全名是泷骏之介。」

花乃望向原田和辰二郎,断然开口:

「这不是我认识的泷骏之介……但是……但是,他和泷哥实在太像。这种事有可能吗?」

真正的泷应该已四十五、六岁。

「为何会这么年轻?」

瞬间,花乃以为眼前的巡査是泷的儿子,然而——

「他并非出身那种名字得让后人继承的家族,父子同名也颇怪异。」

最重要的是,二十多年前泷还是单身。当时他是塾生,寄宿在别人家读书。他不曾传出金钱与女人方面的流言,难以想像在外地有孩子。

「换句话说,就算之后他结婚生子,儿女的年纪应该不到二十。」

「哦,所以不是儿子。泷的年纪不合。」

原田点点头,泷淡淡一笑。花乃的话声带着困惑,明明拿棍子指着泷,却仿佛随时会哭出来。泷轻吁口气,手指轻触长棍前端,摇摇头。

「不好意思,伊泽夫人认识名叫泷骏之介的人,但那个人的岁数跟我不一样。这就表示我不是那个人吧?」

同名同姓的人在日本肯定很多,不见得没有碰巧相像的人。

「对吧?」

泷的回答相当合情合理。然而,抛出这些话时,泷不知为何突然感到荒谬似地笑起来。

「长相如出一辙啊……」

辰二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原田也笑着,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注视说出荒唐言论的花乃。

「我明白我们这边的泷跟你认识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也理解你想见『泷哥』的心情。」

但只能说是偶然的巧合。实际上,对于身为巡查的泷,长得像花乃认识的泷没有任何好处。

「这家伙碰巧和你的泷骏之介相像,要改成同样的名字并不难,重点是没有动机。」

泷露出苦笑。

此时,花乃突然冒出意想不到的话。她要见真正的泷骏之介,并不是无理取闹。

「理由就是……我孤单一人,没有子女,也没有亲手足。」

所以——

「若能找到泷哥,待我离开人世,会将财产留给他。」

「咦,你要把钱分给毫无关系的人?」

「唉呀唉呀,看来不知身在何方的『泷』先生,总有一天能拿到不少钱。」

辰——郎偷偷瞄向包袱里的地契,原田笑着搭住同僚的肩膀。

「泷兄,谁教你太年轻,错过成为有钱人的机会。」

「讲什么傻话。」

原田漂亮地躲开泷的拳头,辰二郎发出艳羡之声。

4

离银座砖瓦街区的大道稍远处,有一间可谓文明开化之宠儿的餐馆。时下流行的牛肉锅店「百木屋」,二楼窗户镶着彩色玻璃,格局十分时髦。

由于离派出所很近,原田和泷成为百木屋的常客,店里也有许多他们熟识的客人。

今天轮班値勤后,不顾已是店家打烊时刻,泷和原田仍直奔百木屋。在关上大门的店内,他们与留着没走的常客一起悠哉享用晚饭,顺便发发牢騒,不是获得安慰,就是惹得大伙笑。

「原来在我们不知情时,泷兄如此受女人欢迎。」

仗着没其他客人在,三味线师傅阿高姐毫无顾忌地丢出打趣的话语。另一方面,大概是同为男性,做烟草生意的赤手享用着牛肉锅,边斟酌泷的立场发言:

「二十几年前,与『泷骏之介』关系亲近的妇人啊。既然三度与有钱人结婚,想必曾是个美人。」

只是,她已过不惑之年,搞不好和泷的母亲没差几岁。

「被那个年纪的人追求,有点……」

「哎呀,赤手瞧不起年长的女人吗?就是这样,才会完全不受欢迎。」

「阿高姐,我并非瞧不起……」

赤手连忙辩解,年龄不详的美人阿高姐吐吐舌头。此时,老板百贤从厨房端肉过来,放到泷的面前,不经意地问:

「然后呢?泷兄对来砖瓦街寻觅心上人的妇人……啊,叫伊泽花乃是吧?你说些什么,她才答应回家?」

泷不禁叹气。

「嗳,突然有人质疑『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如果你是本人,为何没变老』,我也没办法回答。」

又不是罗曼史小说,泷不可能为了见花乃,从幕末穿越到明治二十年。

「若是岁数不合,一般来说不会认为是同一个人吧。」

原田在一旁喝着酒,嘻嘻笑道。

「泷兄告诉伊泽夫人,由于一样姓泷,或许在好几代前有共同的祖先。」

换句话说,虽然他们现在的关系远到称不上亲戚,但泷可能与花乃寻找的人有血缘关系,长相与气质才会有相似之处。

「毕竟没有夫人爱慕的泷哥照片,也不能保证她的记忆毫无错误。」

听到原田的话,百贤深深点头。

「哦,挺有道理。」

泷却摇摇头,对着牛肉锅抱怨:

「可是,伊泽夫人迟迟不肯接受,打算继续调査我和她记忆中的人如此相似的原因。」

以为总算能见到长年思念的泷,她奔向派出所,对方却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夫人可能觉得像遭狐狸施法捉弄,难以接受。」

阿高姐赞同,泷再度叹气:

「光是要说服伊泽夫人就费尽苦心,没能详细调査抢匪辰二郎。」

讲着讲着,被抢的花乃表示,反正已拿回包袱,不想追究。辰二郎以为取得原谅,飞也似地逃离派出所,连他住在哪里都没纪录。

「受不了,我们可是巡査。居然没讯问抢匪做笔录,反倒得听人回忆昔日的恋情。」

泷嘴里咕哝着,把味噌牛肉挟到热呼呼的饭上,大口吃起来。此时,拿炖煮鲜蔬过来的百贤凑到他眼前。

「泷兄,要是伊泽夫人不放弃,你会很伤脑筋吧?」

「什么?伤脑筋是指……?」

「当然,伊泽夫人不断强调恋人与泷兄多么相像,听到的人只会觉得好笑,年纪不小的妇人竟迷上年轻男子。」

但也会发生令人头痛的事吧,在客厅坐下的百贤应道。

「谁教泷兄长得如此俊俏。」阿高姐嘻嘻笑。

「的确,派出所附近的报社可能会觉得有意思,把这件事写成报导。」

巡査虽是基层,但也是身居官职。这阵子报纸的言论奔放,不时与公权力对立。若能轻松调侃巡査,报社肯定不会有任何顾虑。

记者可巧妙隐去姓名,带入花乃的经历,写成银座砖瓦街巡査的恋爱故事。提到年轻英俊且单身的巡査,马上看得出是谁。

「那样就糟了,感觉会有人来看热闹。泷兄得在派出所値勤,不能逃也不能躲。」

赤手点点头。

「喂喂喂,别吓我。」

泷不由得停下筷子,原田瞥向泷。

「你打算怎么做?」

「问我怎么做……」

阿高姐轻笑着,扬起话声。

「是啊,突然听到这种事,泷兄肯定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在东京过着平静无波的日子,泷恐怕没想到,会为四十几岁的女人长达二十年的爱恋苦恼。

阿高姐的话声益发黏腻。

「即使真的觉得是个大麻烦,也不能把贵妇推落附近的海中吧?」

做这种事可能会引发騒动,阿高姐侧着头道。「阿高姐,你说得好可怕。」

「这么一提,花乃夫人最近遇到好几次灾难?」

不知为何,赤手的语气有些愉快。

「搞不好还有下一次。」

泷倏然放下筷子。明明是极细微的声响,阿高姐和赤手却停下笑声,百木屋一片寂静。

等不及回话,百贤有些在意地望向店外。

「有人匆忙跑过来。那鞋声是……水叶吗?」

他带着担忧的语音方落,百木屋大门就被用力打开,百贤的妹妹水叶嚷嚷着冲进来。

「哥哥,糟糕、糟糕。」

众人连忙望向门口,吓一大跳。水叶身旁有一名妇人,她们畏惧地觑着门外的黑暗。

「走着走着,突然有人跟在后头,我们拔腿就逃。好可怕。」

那个人搞不好还在附近。听水叶这么说,百贤气得满脸通红。他奔进厨房拿切肉刀,水叶慌忙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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