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意(1 / 2)

秦淮河畔,听风斋。

一个蓝衣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堂,问过小二之后,径直上了二楼,推开雅间半掩着的门扇,人还未进屋,便发出一阵豪爽的大笑,顿时盖过了堂上吴侬软语,轻缓评弹的一曲“苏州慢”,引得楼上楼下认真听词儿的茶客都纷纷皱起眉头。

何三却不管那么多,反手掩上屋门,自来熟地往空着的高脚椅上一坐,端起茶碗一阵狂饮,喝完又把口中的茶叶嚼了嚼,噗地吐在空着的小盂里,手里不停歇地往茶碗里添水,就这么一连喝了三碗,才舒爽地吐了一口气,向后一靠,瘫在椅背上。

雅间中坐着的一位赭衣书生皱起眉头,忍不住不满地轻声道:“成什么样子!”

何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直起腰来望着他道:“你……你说什么?”

赭衣书生自悔失言,闭了口不再说话。

何三却怔怔地望着他,口中唤道:“……大师兄。”

赭衣书生眸中微痛,却只作未闻,端起茶碗低下头去喝茶。

何三怔了一会儿,略带茫然的目光求助般地投向了雅间中坐着的另一个人。

白衣少年抿了抿唇,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何三急了,也不问候一声,脱口便问道:“季兄弟,我师兄的病究竟……”

白衣少年并不在意他的失礼,只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何大哥莫急。养元益气,总要多花些功夫。这才过去一个月,纵有灵丹妙药,也没有这么快见效的。要想完全恢复,没个三五年可不行。”

何三瞥了一眼依然低头沉默的余松,不死心地追问道:“可我师兄他……”

“行了!”赭衣书生把茶碗一搁,抬头瞪着何三道:“我挺好的,别刚来就追着人家神医问个不休,正经招呼也没有一声,这成何体统?这么些年没人管教,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何三挨了一通骂,却丝毫不怒,眼中陡然散发出惊喜的光芒来,激动得呐呐无言了半晌,竟然霍然起身,身板直直地转向白衣少年,结结实实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感激道:“多谢神医!多谢神医!我何三粗人一个,无礼之处,还望神医不要见怪!神医的大恩大德,何三永世不忘!将来若有用得上何三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衣少年忙站起身来避在一旁道:“何大哥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既已兄弟相称,又何须如此见外?”

赭衣书生看了满脸感激的蓝衣人一眼,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重重地叹了口气后,也不由别过脸去,悄悄红了眼眶。

何三也不管别人,自己郑重地叩了个头,站起来之后又作了个揖,接着露出满脸的高兴来,笑嘻嘻地瞅了瞅赭衣书生的脸色,重新坐下来,故态复萌地伸手拎了一块点心往嘴里一扔,大嚼着道:“神医啊,这快吃晚饭的当口儿,怎么约在茶楼见面呢?”

白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答道:“实在赶巧儿,今夜我本已有约了,却不想何大哥也是今日抵达江宁府。也罢,若是大哥不嫌弃,今夜不妨一道来,咱们上秦淮河的画舫上吃去。”

何三听了大喜道:“不嫌弃,不嫌弃!我就说嘛,既然都约在了艳绝天下的销金窟里,又怎可枯坐着喝这苦茶汤呢?”说着他开始向白衣少年挤眉弄眼儿,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不知……季兄弟定了哪条画舫啊?”

余松冷哼一声,淡淡道:“不会说人话就闭嘴,说出来都嫌污了耳朵。”

何三瞪大了眼睛道:“我怎么了?这秦淮河上姑娘的行情,季兄弟说不定还不如我熟呢!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挑一个绝好的去处,也好让季兄弟感受一下我江南胜景嘛!”

余松斥道:“说的什么胡话,人家今年还未满十五!”

何三大手一挥,想都不想道:“未满十五又怎么……什么?未满十五??”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季景行。

季景行安慰他道:“快了,马上我就要过十五岁生辰了。”

何三愣了半晌,才终于道:“武功这么高,医术又这么好,还未满十五……”他小声嘟哝了一句,“……这要不是我兄弟,我还以为你是妖……神仙下凡呢……”

看他的口气,本来很想说“妖怪”的,在大师兄的目光威慑下,只好硬生生改成了“神仙”。

季景行毫不在意地笑起来:“今晚这地方,何大哥说不定会感兴趣。”

何三马上被吸引了注意:“什么地方?”

季景行笑道:“是我托了家里人提前半月才订下的席面,映花居的画舫,为了让花魁映海棠同意亲自作陪,我家三舅舅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呢。”

何三露出又惊又喜,跃跃欲试的表情来:“……真的是映海棠?”问完了又有些抓耳挠腮,为难道,“哎呀,没想到季兄弟这样花心思,我本还想说,这顿还是该由我请季兄弟吃,可那花魁娘子映海棠,却是我这等粗人无论如何也请不到的。”

余松却叹了一口气,神色微颓道:“你们去吧,我还是不去了。”

何三顿觉有些扫兴:“师兄为什么不去?吃顿饭而已,又不妨碍什么,怎就吃不得了?”

季景行这个东道看了余松一眼,反而不甚强求,笑着点了点头道:“也罢。已放下的人不必去,只有我这等放不下的,才要千方百计地追寻下去。”

余松沉默了一会儿,颇为怅然地叹了一口气,苦笑自嘲道:“神医这是在笑话余某吗?余某这副样子,哪里像是已经放下了?”

季景行却欣然道:“能说出这话来,就足见余兄已经放下大半了。心里郁结一散,身体好得就快,这样看来,或许不必等上五年,两三年后,余兄身体便能恢复如初。身体一好,剩下的那一小半心事,也就自行消解了。”

何三听得一头雾水,耐着性子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什么放下放不下的?咱们不是在说晚上吃饭的事儿吗?怎么又和我师兄的病扯上关系了?你们能不能别尽顾着打机锋,说点让我能听懂的话?”

余松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小子太过愚钝,神医还是给他解释解释,否则今晚上了船,他若再没轻没重地耍起酒疯来,恐怕要坏你的事。”

季景行则略带歉意地望着何三道:“何大哥,今晚酒是好酒,宴却并非好宴,只是时机难得,我不能不去。奈何对大哥多有怠慢,实非我意,只好等来日事情了结,我再备下好酒,专向大哥赔礼道歉罢。”

何三大为不解道:“怎么?照你这么说,难道还能是鸿门宴不成?”

季景行目光微凝,低声道:“现下还不清楚,等上了船,见了映海棠本人,就知这鸿门宴要不要摆了……若真是魔教中人,此宴就绝无善罢甘休之理。”

何三不由大惊失色:“魔、魔教中人?六年前的清剿余威犹存,苏老爷子大寿又近在眼前,这江宁府内怎么还会有魔教中人?是、是不是季兄弟你弄错了……映海棠怎么会……”

他说到一半,忽觉不对。

“等等……映海棠?”

余松见他愣住,这才冷笑道:“怎么?终于反应过来了?这花魁娘子的名字,与当年的采花大盗应九渠,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何三被他一激,猛然间醒悟过来,不停地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件事情你们都不如我清楚。映海棠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妓馆映花居的花魁,映花居的姑娘,以‘映’字起头取花名的多了去了,也不独映海棠一个啊,还有什么映牡丹,映芍药的,难道都是魔教中人?”

他说着说着,眉头渐渐舒展,唇边更是浮起一丝冷笑:“说起这映花居,那就更有意思了!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当年我可从头到尾看了一肚子的热闹!这家映花居,六年前的确为魔教所有,甚至就是魔教在江宁府最重要的据点之一!只是被清剿以后,映花居的幕后老板就换人啦!据说……”

说到这里,何三的笑容里又多了一分讥诮。

“据说……六扇门也在这里头分了一杯羹呢!”他嘿然一笑,应景地竖起了大拇指,“说句实话,这映花居中现如今可都算官妓,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显贵,怎么可能再与魔教扯上关系?你们不知内情,这也难怪,毕竟当年魔教留下了那么几块肥肉,参与清剿的各方势力谁不眼馋?苏少侠在世时,各方还看在他的面子上彼此礼让三分,等他不在了,大家就索性撕破脸皮抢食,各自的吃相都不好看!这种坐地分赃的丑事,谁也不会大肆宣扬,是以映花居几经易手的事情,如今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季景行听得十分认真,听完了还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家里从不和我说这些,今天若不是何大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小小的映花居竟有这样的渊源。”

何三面上忍不住露出一点得色,想了想又遗憾道:“哎呀,季兄弟你该早点和我商量的。这映海棠大约和魔教无关了,你要是早知道,也就不必大费周章地请她了!我听说她可贵了。你何大哥我,平日里也就贪几杯美酒,其实对美色倒也没有那么执着啦……”

季景行却摇头道:“今晚可不能贪杯,映海棠身份如何,如今还不确定,我之所以想见她一面,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姓‘映’。”

何三奇道:“不是因为姓映?那是为什么?”

季景行道:“何大哥忘了我这一个月来都在做什么了吗?”他看了低头品茶的余松一眼,才道,“映海棠身上的疑点,绝不仅仅只有一个映字而已,不过说来话长……”

余松咽了口中的清茶,目光只盯着细瓷杯沿,自顾自地出起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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