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1 / 2)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可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听了让人有些不舒服。

还没等少年回话,最先嘲笑季小公子的那位蓝衣客人先不乐意了,朝楼上说话的那人看了一眼,不紧不慢道:“哟呵,人家季公子还什么都没做呢,光是亮了名号,就把那些混在人群里的疯狗给吓得自己汪汪乱吠起来,那嘴里的话酸的哎,爷若现点盘饺子都不必搁醋了!”

楼上的那位身穿赭色长衫,一副读书人打扮,听了蓝衣人的话不禁大怒,居高临下地冷冷道:“何三,你我之间的恩怨,你我私下了结便是,你三番五次纠缠不休又是何意?你随便问问在座各位同道,我方才有哪一个字说得不对?哼。不分黑白逮着我便咬,也不知这疯狗二字骂的是谁!”

蓝衣人被气得倒仰:“……你!好好好,你就嘴硬吧!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说完转过头去,再也不看楼上那人一眼。

这两个人原来是认识的。

少年平白被卷入一场恩怨之中,一时也不好插嘴,一双清澈的眼睛眨了眨,显得既茫然又无辜。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便安慰少年道:“季小公子别见怪,这两个怪人三天两头要来这儿吵一架,并不是针对你,小公子只当没听见就行了。”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笑道:“没关系,楼上的朋友对季某所说,字字都是苦口良言,楼下这位朋友也是向着季某说话。萍水相逢一场,能得各位真诚相待,小子感激受教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呢?”

听了他的话,楼上的赭衣书生不由一愣,楼下的冷面蓝衣人也一时动容,看了少年半晌,才慨然叹道:“……小公子真是气度非凡。”

顿了顿,又道,“今日看在小公子的面上,我也懒得和某些人吵架,无端坏了小公子喝茶的雅兴。”

楼上的赭衣书生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再出声反驳。

见这位季小公子三言两语,便将一场争吵化于无形,酒楼上下看热闹的客人都不由暗生敬意——别看人家年幼,可这等春风化雨的功夫,岂是一般人能使得出来的?

——真不愧是季家子弟。

正当旁人纷纷赞叹季小公子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时候,谁也想不到气定神闲的季小公子此时其实正有些心不在焉。

少年端着茶杯,目光有意无意地向上一抬,再次飞快地扫了楼上的赭衣书生一眼。

收回目光之后,季景行在心里默默地皱起眉。

这人怎么看都是个寻常的书生,手边身上都没有兵器,一派文弱无害的样子,除了嘴巴有些刻薄讨人厌之外,根本不被酒楼内的一众武人放在眼里。

可是在季景行看来,此人肩宽臂长,底盘很稳,分明练过很长时间的基本功,小臂虽然只比常人微粗,看上去不如一般武人那么结实强壮,却正是他曾经修炼内力有成的证据。

这就是此人最不寻常的地方。

寻常武人没有传承与名师指点,无法修习高深的内功心法,只好一味外练体魄,练得浑身横肉,看上去威猛雄壮,身体却已经在锤炼中受损,很多人的晚年都备受病痛折磨,有的甚至壮年早逝。但从小修习内功的人往往身材匀称,体态不凡,若体内真气循环不断,则还有温养元气,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好处。

既然那赭衣人曾经修炼内功有成,就不该是如今这副模样才是。季景行怕看错,还特地多看了两眼,但怎么看都觉得不对——这人如今空有一副匀称的体魄,内力却微薄到几近于无,不仅如此,他面色灰败,耳门色黑,双目暗沉无光,眼下有深深的青影,分明是肾气亏虚,以致根基动摇之兆。

而这种程度的亏损,绝非一句纵欲过度能解释得通。

所以季景行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脑子里就飞快地闪过了两个字。

——采补。

这赭衣人……似乎是被人刻意采补过,浑身精气内力都被吸尽了,才会落得如今这副模样。若果真如此,那等吸人精气,损人根基的邪门功夫,定是一门极为高深的魔功无疑,即便是在魔教之中,掌握这等魔功的人也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这么说来,这赭衣人不仅遭遇过魔教高层,还竟然在被吸尽功力之后逃了出来,侥幸留得一条性命。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季景行的注意力有大半都落在楼上那人身上,身边人说了什么,他其实都无暇多想,只是敷衍应付两句罢了。虽然有些失礼,可如今他也顾不了那么多。

魔教的消息,尤其是涉及到魔教高层的消息,他是绝对不肯轻轻放过的。

毕竟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就是藏在十万大山中的魔教总坛。

他这些年来苦心练武,一旦小有所成,甚至等不及这个冬天完全过去,便匆匆离开百草谷,冒着融雪的寒冷一路南下,当然并不只是为了给长辈祝寿而已。

他还有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

酒客们意犹未尽地围观着季小公子。

虽然这位小公子已经表现出了他端方有礼,沉稳大气的一面,可看热闹的人们其实内心并不满足于这种八面玲珑,一团和气的场面,大伙儿更想看到的是激烈的冲突交锋,更想知道的是刺激的内幕消息,这是江湖人的劣根性,更是人的劣根性。

很快便有那心思灵敏的人想起少年说要去江宁府为长辈祝寿。

江宁府与大名府一南一北,相隔千里,这里能有季家少年的什么长辈?

……在这江东武林之中,要论显赫,自然是江宁苏家首当其冲。

六年前苏家联合六扇门雷霆一击,一举拔除了魔教在江南一十八座分舵,逼得魔教贼人一路溃逃,最终只能逃入十万大山中的魔教总坛,从此龟缩不出,江南武林为之一清。

此役不知替多少无辜之人报了血海深仇,令多少百姓感激涕零,又叫多少武林人士为之兴奋神往,也正是此役成就了苏秉德武林盟主的赫赫威名,也彻底奠定了苏家在中原武林的根基。

那人想到苏家,便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喜得左顾右盼,抓耳挠腮,为了引起众人注意,特地提高声音道:“哎呀!三月十八不就是苏秉德苏盟主六十大寿?苏盟主还借此机会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英雄赴江宁参与武林大会呢!我等便是为此而来,莫非……季公子却与我等是同路人?”

这一问,众人又是一片哗然,有人恍然大悟,有人若有所思,还有人迷惑不解地一个劲儿问边上的人:“为什么这么说?这季公子怎么又和苏盟主扯上关系了?”

旁人便有了理由来嘲笑这土包子:“亏你还自诩行走江湖多年,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这江东地界,谁不知道苏家与大名府的季家连着姻亲?”说着,不由压低了声音,小声说起内幕消息,“啧啧,苏盟主的女儿,昔年那可是武林第一美人,嫁的就是天下第一巨富季玉成!”

听的人便一边恍然大悟这季小公子与苏盟主的渊源,一边暗暗心驰神往,遥想昔日武林第一美人的绝世芳姿。

从季小公子的长相来看,那位武林第一美人,肯定是名不虚传!

这么说来,这位季公子倒也称得上是家学渊源,学武也就顺理成章了——有了江宁苏氏这样的外家,又有一位武林盟主作外祖父,他不学武,这江湖上还有谁有资格学武?

一时之间,酒客们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着别人家里的私事。被议论的焦点,那白衣少年却面不改色,坐在大堂正中不动如山,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听清似的。

其实以他内力之深厚,这酒楼上下不论是谁,不论以多低的音量说话,每一个字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坐在边上的蓝衣客人此时倒是格外坦荡,听闻少年竟然还与名门苏家有这么深的渊源,不由露出点意外之色,不过很快便眼睛一亮,格外兴奋地道:“哎呀!我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没想到季少侠竟然是飞仙剑的传人!”

他又重新把称呼从“季小公子”改为“季少侠”,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别样的尊重。

白衣少年却微微一愣,继而摇了摇头道:“这位兄台误会了,我从小在北方长大,哪有机会拜外祖父他老人家为师?所以我学的并不是飞仙剑。”

蓝衣人也是一愣,进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哈哈干笑道:“哈哈,哈哈……不论怎么说,季少侠都是家学渊源嘛,武功天赋定不是我等常人可比。我这个人口无遮拦,胡说两句,还请季少侠见谅,见谅。”

楼上那赭衣书生不放过任何一个嘲笑敌人的机会,当即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引得蓝衣人对他怒目而视。白衣少年倒是不甚在意,笑着道:“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兄台心直口快,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的。”

蓝衣人听了哈哈大笑,只觉得这少年极对自己的胃口,不由忘形地伸出手去,没轻没重地猛力拍着少年单薄的肩膀,拍得砰砰作响:“好,好!就冲着季少侠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何三今日一定得交!”

他在那里把人家矜贵的小公子当成沙袋来拍,拍得周围人不由提起一颗心来,生怕身形纤弱的少年被他拍出内伤来。可没想到少年身姿笔挺地坐在那里被他连拍了好几下,连颤都没颤一下,还跟没事人似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手稳到连茶水都没溅出来一星半点。

这手出神入化的卸力功夫一亮相,稍微内行些的武者望向少年的目光都不由慎重起来。

自称何三的蓝衣人顿了顿才收回手,目光也郑重了许多,盯着少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直言道:“季少侠的武功如此不凡,却说并未拜入苏氏门墙……那敢问季少侠师承何人?”

季景行微微一怔,抿了抿唇,却没有立刻回答。

何三见他不答,便以为他有难言之隐——本来嘛,初次见面,哪有抓着别人刨根问底的道理?看来这回真的是自己冒犯了……何三忙苦恼地补救道:“若是不方便,就不必说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要问……”

白衣少年的脸上,那犹如春风般温和的笑容却渐渐地消失了。

从走进这座醉仙楼起,他一直表现得文静宽容,沉稳得叫人很快忘记他的年纪。而他第一次改了颜色,却是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这是何三在提问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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