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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结缘14(1 / 1)

有人来传话,说颜公公要宴请众人,为胡冰清和谢轻云压惊。谢轻尘说了番客气话,委婉辞谢了。传话的人刚走,莫待拎着几只鸟和一壶酒来了,素白的衣服沾染了点点青绿的颜色,煞是好看。 谢轻尘笑问:“好肥的鸟,今儿中午是要打牙祭么?” 莫待将东西扔给慕蘅:“鸟肉要麻辣,酒等我来调。” 慕蘅道:“您昨儿才说了天热不吃辣,要清淡饮食。” “我说的是你家公子,又没说我。当然了,你也可以不吃。”莫待揉着腰道,“为了抓它们,我可没少费力气,还不能让我吃痛快了?鸟肉太少了,我再去抓两只野鸡。”他闪身钻进竹林,寻着落有鸟屎鸟毛的地方,缓步向前。 竹林茂密,不见阳光,幽静清凉。竹叶如同青草的气息萦绕于鼻端,沁人心脾的香。一片竹林的后面是另外一片竹林,而此与彼最大的差别在于,前一片竹林里的野花多,后一片竹林的野鸡多。竹林的旁边,是一处硕大无比的花园。这花园与别处的花园也有所不同,多的是野花野草,倒少见人工栽培的花卉。 莫待被那些野的花草吸引,一时竟不舍得离开。他找了个花多草深的地方躺下,掐了几片形状漂亮,气味清新的叶子遮住脸,枕着手晒太阳,没过多久便昏沉渴睡。 顾夕漫拿着一束花从园子的那头姗姗而来,一边走一边给木蓝介绍某种花的习性。她爱花,尤为爱这种自由自在盛开的野花。她见路边有一大片半人高的野茉莉开得正旺,忍不住伸手去采摘。 “母亲大人不是身体不适,连颜公公的宴请都无法参加么?倒有精力在这毒日头下拈花惹草,听风看景,叫我说什么才好?”胡冰清从紧挨着野茉莉的醉蝶花后现身,不知是巧遇还是早就等在这里。“昨晚闹了大半宿,很辛苦吧?拖着病残之躯还得为儿子操心,太为难您了!可,又能怎么办呢?忤逆不孝的儿子也是儿子,也没办法不要。是不是?” 木蓝紧跟在顾夕漫身旁,用伞为她挡住日光的照射,也挡住了胡冰清讥讽的目光:“颜公公已经说了,咱们三公子遭受的是无妄之灾!公主您应该懂什么叫无妄之灾,对吧?就是平白无故被人栽赃陷害!奴婢在想,得是多不要脸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下流无耻的勾当!真替她爹娘不值,教养出这么个没羞没臊的东西来!” “小小婢女,也敢在本公主面前大放厥词?” “奴婢哪儿敢?奴婢只是替三公子抱不平,可没有跟您顶嘴的意思。”木蓝接过顾夕漫递过来的茉莉花,闻了闻道,“夫人,这花美是美,也很香,可惜蒙了尘,脏了。” 顾夕漫柔声道:“不打紧的,用清水冲洗干净即可。”她仔细挑选着醉蝶花,将看中的一一摘下,“这花插瓶最是漂亮。” 胡冰清推开木蓝,站到顾夕漫跟前:“你说,你们用了什么法子让谢轻云全身而退!” 顾夕漫换了个位置,继续选花:“我从不过问这些事。你如果想知道就去问颜公公,问他为何会替轻云主持公道。可以的话请捎去我的感谢,谢他帮轻云洗刷冤屈。” “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出幺蛾子,谢轻云早就死了!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自然是做我该做的。”顾夕漫的声音煞是好听,柔顺的模样像一只被驯化的鹿。“你我都是做母亲的人,亲生儿子出了事,我自然着急心疼,哭闹撒泼也是人之常情,不犯王法吧?只是苦了轻晗那孩子,被我闹得门都不敢出,白白叫人笑话一场。都怪我不分轻重,没个城府,给他添堵了。你若有心,就替我安慰安慰他吧。”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问的是,谢轻晗做了什么?” “他是你丈夫,你去问他就好了,怎么倒来问我了?” 胡冰清踹翻想护主的木蓝,一把掐住顾夕漫的脖子,咬牙道:“你说,还是不说?”她举手朝顾夕漫的脸扇去,不留半分情面。 一颗石子飞过来,正中她的掌心,打得她手掌酸麻,半天没知觉。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打她的手,打她的胳膊,打她的膝盖,打她的腿,打她的腰,打她的屁股……直打得她上蹿下跳,痛不堪言。她正要叫骂,一片树叶飞过来贴在她嘴上,把那些还没出口的恶毒语言都闷在了肚子里。 “欺人不可太甚。再敢放肆,我可就要掌嘴了。”不知从何处飘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字字句句清晰可闻。“以宫廷高级侍卫的身手欺负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知不知耻?以后不许你靠近夫人,更不许对她不敬。人再美也得守规矩,不能目无尊长,任性妄为。不然的话……我可不像我家先生那般好性。” 胡冰清听出说话之人是昨晚的蒙面女子,怒道:“小贱人!处处跟本公主过不去!有本事明刀明枪地跟我打一场!” “姑娘要跟谁打一场?”曲玲珑分开垂柳的枝条,摇着纸扇满脸笑意朝这边走来。“是跟我么?我哪里得罪姑娘了?” “你又是何人?”胡冰清打量着曲玲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贱名恐污尊耳。”曲玲珑又冲顾夕漫拱拱手,“打扰夫人了。” 顾夕漫微笑道:“此处偏僻少有人来。公子是闲逛还是迷路了?” “我是莫待的朋友。听闻他来了天心阁,想见一见他。大公子说他朝这个方向来了,我怎么没有看见人呢?” “我一直在这里,不见有人来。他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公子不妨再四处找找。” 曲玲珑道谢离去,不理睬胡冰清暴躁的眼神。顾夕漫跟在他身后,款步慢行。胡冰清抽出鞭子,将面前的花草抽得稀巴烂,又狠狠踩了几脚,愤然而去。 花丛里,莫待懒洋洋地趴着,埋头在青青草地,一动也不愿动。这里可真舒服啊!真想就这样躺着,一直躺到地老天荒,躺成一堆白骨,腐化成泥,滋养大地……他叹了口气,拖着晒得发软的四肢继续找野鸡。 树林里,一个浓眉大眼,虬髯黑发,满头大汗的中年男子骑在树杈上,正对着另一棵树挤眉弄眼地学鸟叫。那树上停着一只小巧玲珑,毛色极为艳丽抢眼,拖着长尾巴的鸟。中年男子变着音调叫了好大一阵,那鸟才爱答不理地回应一声。中年男子偷偷摸摸靠近一寸,那鸟就立刻朝旁边移半尺,生怕他离自己太近了。一人一鸟上演着攻防战,颇为有趣。 见有人来,中年男子忙竖起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莫待含笑不语,安静地看他诱鸟。那鸟儿拍拍翅膀,冲着莫待叫了一阵,似乎在叫他不要多管闲事。莫待吐了吐舌头,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慢悠悠地从树下走过。 “留步!”中年男子跳下树,叉腰问道:“小兄弟,能帮忙抓鸟么?我实在没招了。” “抱歉,不能。这鸟只能在野外生活,不能被豢养。不然,一年后它就会郁郁而亡。” “嗬,小家伙还挺骄傲!完蛋了,我还跟我家老婆子吹牛,说肯定能帮她抓着。”中年男子摸摸胡须,皱眉想了想,忽而哈哈大笑:“算啦算啦,不抓啦!大不了回头我认输领罚去。你是不知道,我老婆子可喜欢花鸟了。她见过这鸟一回,就始终念念不忘。” “鸟属于天空,不属于鸟笼。” “有理。”中年男子取下腰间的酒壶问,“来一口?” 莫待摇头谢过:“此鸟名洛华,喜食花蕊,爱美酒。它之所以没飞走,就是闻见了这酒的香气。日后尊夫人若想见它,可在窗前放些花蕊与甜酒,它自会前往。” “哈哈,好鸟!好鸟!竟识得我谢青梧自酿的百果香!”谢青梧高兴得直搓手,“多谢小兄弟指点,敢问高姓大名?” 莫待笑了笑:“别问名与姓,我是翻墙进来偷鸡的。” 谢青梧大笑:“那你偷的鸡呢?该不会还没偷着吧?” “就是还没偷着。你知道哪里不但野鸡多,还肥么?” “我可太知道了!我爱喝酒吃肉,我家老婆子又不让多吃多喝。实在馋了我就偷偷跑出来,抓只野鸡烤了,边喝酒边吃肉,可美了!” “偷吃确实是最美的。”莫待抿了抿嘴,靠着树坐下。“太热,我不愿意动弹。你帮我抓鸡,我替你逗鸟,如何?” “好极,好极!”谢青梧说着窜了出去,豪爽的笑声传出老远。“有趣,有趣!” 日头渐炽,蝉鸣声四起。没有风,空气有些闷热。 谢青梧来到他时常狩猎的山坡,逮了几只野鸡野兔,还有两条蛇。他掂了掂重量,嫌不够肥,又放了重抓。折腾了好半天,才总算满意了。他拎着猎物回到树下,见莫待保持着先前的姿势静坐养神,洛华停在他肩上,正啄他的抹额玩。“小兄弟好本事!居然真把它给逗下来了!你是夜月族的人?” “我有朋友是夜月族人,闲来无事跟他学了点鸟语。我跟它说好了,以后每天去陪夫人玩,报酬是足够的花蕊和百果香。” 谢青梧大喜:“没问题!绝对管够!我们保证不伤它,随它来去自由。” 莫待拎过两只野鸡,又拿了两只野兔:“你情我愿,互不相欠。告辞。” 谢青梧笑问:“就不能交个朋友么?” 莫待头也不回,钻进竹林不见了人影。 谢青梧笑着喝了口酒,朝反方向去了。 顾夕漫等在凉亭,见他过来,忙迎上前去:“是那孩子么?” “是。他出手时我就在他附近,那石子可是擦着我的头顶飞过去的。得感谢那些茂盛的花草,遮住了百果香的香气,还将我藏得严严实实的,就算相隔只有两三丈远,我不动,他便无从察觉。不用奇怪你听到的为何是女人的声音。口技,或者以内力改变声音,对江湖人而言都不算难事。” “原来如此。”顾夕漫恍然大悟,“刚才你都自报家门了,他为何还不肯说他的姓名?” “根据他在接风宴上的表现判断,他就是单纯的嫌麻烦,不愿应酬。”谢青梧摸着胡须道,“这孩子不多管闲事,别人相求,必尽力相助;话不多,却字字有分量;人冷淡,行事却有风度;最主要的是他帮了别人却不求回报,这份心胸很难得。” “他越不求回报我越不安。非亲非故的,他不但帮轻尘治病,还帮轻晗解局,凭啥?轻云为人耿直,又那般信任他,我真担心他藏着更深的心思,要算计轻云。” “瞧你,这么快就忘记咱们之前的约定了?”谢青梧搂着顾夕漫的肩在石凳坐下,一双眼里尽是柔情蜜意,“孩子大了有他们的路要走,做父母的不应该过分管束。你得知道,我们的人生经历是我们的,照搬照套在他们身上未必合适。这件事该不该做,该怎么去做;这个人该不该交,该如何结交。这些得靠他们自己去验证,咱俩在旁看着,负责替他们兜底就行了。” “我知道。人在变,世道在变,人们处理关系的方式也在变。父母没办法替孩子承担一切,也就不该干涉他们的人生。可我这不是担心嘛!轻云这孩子打小就心实,认死理,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怕他有一天想不开。” “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劲?你发现什么了?” “还记不记得多年前他在暮云岭救过的那个叫顾长安的小男孩?他找了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没放下,这都已经成为他的心结了。” 谢青梧噌地起身,惊问:“还没放下?他跟你说的?” “他怎么会跟我说?是上次回来,我无意间听见他问剑心有没有顾长安的消息。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但没放弃找人还让剑心帮着打听。而昨天轻尘的一席话,更是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整宿都没有合眼。” “轻尘说什么了?”一向稳如泰山的谢青梧手心出了汗,“是轻云出什么事了?” “不是。”顾夕漫双目含愁,慢声道,“我问你,这些年轻云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可曾听他抱怨过一句?从来没有过!他永远都是乐呵呵的。问他有没有难处,也都是笑着说他武功好,没人敢为难他。可就是这么一个乐观要强的人,在轻尘面前说起莫待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谢青梧的眉毛刷地竖起来了:“他喜欢莫待?” “喜欢,喜欢得连命都能交出去。”顾夕漫叹了口气道,“情之一事能要人命,轻云是个长情的,而莫待偏偏还一副不开窍的样子。你说,我能不担心么?我让你跟莫待接触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他好,我信。可我这心里还是不安宁。” “那要怎么样你才能安心?” 顾夕漫又是一声叹:“只有确定他是幸福的,我才能安心。” “轻云有说他现在不幸福?” “那倒没有。只是听轻尘那口气……”顾夕漫沉思半晌,勉强笑了笑,“罢了,我担心也没用,由着他去吧。只盼着莫待与我们谢家结下的是善缘,良缘。” “善缘也好孽缘也罢,是缘就躲不过。既然躲不过也就不必躲。坦然面对又有何不可?” “你不是一直盼着抱孙子么?如今轻云喜欢的是男子,你的念想可就没了。”顾夕漫打趣道,“你不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教育他一番?” “他都能看得开,我又为何要去他面前讨嫌?只要他高兴,只要他乐意,莫说莫待是个男子,就是半男半女,我也能接受。” “你们爷儿几个是商量好了的么?轻尘也是这番话。”顿了顿,顾夕漫又道,“轻尘对莫待的印象不错,说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我没骗你吧!你就安心陪我,有他两个哥哥在,轻云吃不了亏。” “说到轻晗,我听说他对莫待挺冷淡?” “他俩本来就没交集可言,轻晗又是个慢热的性子,冷淡才正常。”正说着,飞来一只通体蓝色,没有一丝杂毛的袖珍鸟,停在不远处的柳枝上叽喳不停。谢青梧见顾夕漫的眼睛又移不开了,笑着揽她在怀,施展轻功抓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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