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剩的吸血鬼骑士们紧紧团结在一起，于人山人海中艰难地行进。路过燃烧的十字架时，希林还能从烈火中窥见雅拉焦黑的头颅。 “蠢货。没有谁比你的死相更惨了。” 甚至没有余力为曾经的骑士长收殓，希林气呼呼地撇脸过去。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反正全都是负面的情绪。 无论是谁，拦在路上就杀。战马踏着尸体前进。希林根本说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记得自己反握着剑柄在两侧来回刺杀，有的是人类士兵，有的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昔日在竞技场上，曾有少女在观众席上高呼他的名字。那个声音就像耳鸣一样回荡在脑海里。还是这群人吗？喜爱他和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是相同的人吗？ 远处有人持弓弩射击，也有石块和垃圾源源不断丢上来。那些人类的小把戏在骑士团的坚韧铠甲面前不值一提。 穿过宽阔的街道转进帝陵附近的古路，阻碍和追逐的人越来越少。帝国的嘈杂声逐渐远去，一行人疲惫地返回大本营。 这片区域荒凉贫瘠，几乎没有人居住。地势易守难攻，如果没有专门发起的军事行动，暴乱的平民不敢轻易靠近。 吸血鬼骑士可以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坚守这里上百年。关上帝陵沉重的石门，他们便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希林摘下头盔，身后是全身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的弗里德里希，他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脚印，天晓得他一路杀了多少人。他也把头盔摘下来，淡金色的长发都被血粘成一股一股的，血还在不停往下淌。 “还有谁活着，让我看一看……” 艾利安在希林另一侧，铠甲有多处损坏已经变形，右手臂好像断在里面了。亲兵队里还有两个也在。 杰拉斯竟然完好地活着，他双手环抱着星期一小队的队长扎尼拉比。大叔的情况就悲惨得多了，浑身上下有十几个血窟窿，大概他在冲锋的时候被扎成刺猬了。 “年轻人真是心地善良，伤成这样我就宁可扔掉算了。”特伦特抱怨了一通。 星期四的队长斯潘提还在，伊萨卡和艾斯克也都在，但其中一个伤得太重。星期日小队和医疗队算是人员比较整齐。还有些希林暂时叫不上名字的吸血鬼。现存的成员总共不到三十人。 “弗里德里希。”希林要郑重宣布一个决定，但他打算用尽量轻松一点的口吻，不要显得自己统帅骑士团很吃力。 弗里德非常恭敬地半跪在年少的骑士长面前，瞪大眼睛望着希林，嘴角非常不自然地咧开。他这个人看起来多少有那么一点疯疯癫癫的，脑袋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没准是天生就这样的。 “你也知道我挺讨厌你的。我最敬重的恩师艾利安是被你拖下水的，他竟然还是你的部下，这件事我一直都记着。但是——” “无论你是何等卑劣的造物，都是造物者用大能的手创造出来的。没有必要的情况，我绝不会抹杀你的存在。” 这话当然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你们所有的人，都保持现在的职级和编制不变。有朝一日骑士团恢复声誉，我也会在现有的框架下重新组建，确保你们每个人获得的利益。我会尽最大可能信任你们、依赖你们。” “以上，是我接手骑士团后与你们立的约定。圣天使的一部分力量已经与我融为一体，除非我的肉身灰飞烟灭。我们之间的约定也会持续到那一天。” 众人都跪下表忠，弗里德更是捧着希林的手深深一吻。呃，与其说是被亲吻不如说是被贪婪地舔咬。 “够了，用不着这样！” 希林把手缩回来。免去毫无意义的礼节，当务之急是立即回到血池。只是……不知为什么，身处于绝对安全的骑士团大本营，希林却感觉到背后发毛，有很糟糕的预感。 “不对劲……” 走进地宫，众人明显感觉到陌生的气息。不属于任何吸血鬼，是人类！ 骑士团保持戒备的状态，谨慎地深入。进来时，帝陵的石门没有遭到暴力破坏的痕迹，从出征离开后应该都没有人潜入这里。那么这股气息从何而来呢？ 直到众人来到血池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血池，已经完全干涸了！就像浴缸的水被放掉了那样，只剩下砖缝里的一点点血而已。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显然骑士团的大本营遭到了偷袭，而且手段很高明，完美地击中了他们的要害。 跳进池底查看，原来血池也像浴缸那样有两处巨大的排水孔，几乎容得下一个人钻进去。排水孔上方是铁栏杆。内部……似乎还有某种活动的机关。 “我不知道血池竟然可以排净。这下面通往哪里，你们知道吗？” 求助于在场的吸血鬼最后一无所获。 “大人，骑士团的血池早在立约之时就存在了，我等加入骑士团的年份还远没有如此久远。” “真是难办。或许雅拉知道得更多一些，可惜没机会问了。” 希林在排水口附近检查，生人的气息应该就是从排水口外面传来的。 “排水口最终会通向哪里？血池里那么大体量大鲜血，帝国没有第二个容器能够盛装。莫非，已经被排进大海了？” 为了验证猜想，希林卸下周身的铠甲钻进排水口。这里的宽度只适合瘦小的人，别人帮不上忙。 “你们留守在帝陵。哪怕整个血池都被放干也没关系。皇宫里还存留了少量的恶魔血，你们不至于干涸而死。” 众人领命原地休整。没有恶魔血的补充，他们将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恢复。希林独自在黑暗的排水道中爬了很长一段路，几经周转一下子豁然开朗，竟是个宽阔的地下水道！ “前朝的下水道啊……” 希林从排水口跳下来。 这里修建得非常气派，地道的高度和宽度远远超过排污所需的尺寸，砖墙的材质与旧皇宫的残垣一致，不愧是帝王家手笔。 脚下的污水散发出恶臭，其中还夹杂着一股独特的血腥味。 “果然……恶魔的血已经被排入下水道了……” 希林低头捞一捧污水，这味道令人作呕。 “恶魔血被污水稀释以后就不能再用了吧！骑士团的血池怕是永远也无法复原了……” 顿时一阵绝望的感觉涌上来。 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搜寻记忆的碎片，希林发现在下水道的尽头处有一处隐蔽的暗室。入口修得非常巧妙，如果没有一份建筑平面图，很难发现那个地方。 从窄缝挤进去，暗室里有一个类似于水闸的机关，需要三四个男人合力才能转动。希林差不多可以确定，有人蓄谋清空了水池。 “究竟是什么人知道了骑士团的古老秘密呢？” 希林从暗室里出来。脚下的污水不断流动，这里又是死路一条。下水道一定通向什么地方，随着水流可以找到。 希林走了很长一段路，完全离开了帝陵。下水道的墙壁变得低矮，此处应该对应着帝国的某个城区。这时他看到有光亮，有人讲话的声音传来！ 他屏气凝神潜伏靠近。 有不少人啊，二十多个呢！他们举着火把，正在依次爬上窨井的出口。 都是男的，穿着杂七杂八的防护服装，但其中混杂了胜利日骑士团的制服，或许有一部分那个骑士团的人。 “加兰德大人——！大人——！” 小黄毛兴冲冲地跑过来，高声汇报他们地工作进展。 “我们完成女皇交代的任务了！大学士阁下说的果然不假，下水道的尽头的确有古老的阀门！但是都锈住了，天呐，你都不知道我们多少人合力才把那玩意转起来！” “太神奇了，那个阀门一转，恶臭的鲜血就涌出来，跟大学士说得一模一样！血涌了好几个钟头才停下来，我几乎都要憋死了！” “为了完成这项任务，我们死了好几个兄弟！那种恶魔的血有毒的，天呐！碰一下就死了，你瞧瞧！” 小黄毛非常高兴地把过程全都说了一遍，他还指着同伴扛着的那些死尸抱怨，“为了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我们不得不把他们带回去，哎！” “喂，小黄毛，你疯了吗？” “诶？” 机灵鬼拍了拍小黄毛的肩膀。 “你一个人突然对着一片漆黑的空地说什么呢？” “嗯？” 小黄毛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面前根本没有人。 “加兰德大人啊……我看见他了……” “所以说你在胡说什么啊！他不是从宫廷政变的时候起就不在了么！我说他被女皇秘密处死了，你偏偏不信啊！” 一群人陷入惊恐的沉默。他们互相看看，这是个临时混编的队伍，由几名幸存的皇家侍卫和胜利日骑士团的残兵败将组成。 正如前面小黄毛和盘托出的那样，他们奉女皇之命，刚刚放掉了血池里的恶魔血。 知道事情的原委，希林才从黑暗中走出来。睁开放光的翠绿色眼睛，在黑暗中异常地恐怖。 “加兰德……” “大人！你真的在这里！” “不，他是吸血鬼啊！你们看清楚了！” 小队里每个成员对待希林地态度都不一样，有人喜欢有人憎恶。 “吸血鬼没什么可怕的，我们人多，把他肢解了一把火烧成灰就行！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吸血鬼了！”几个人二话不说冲上来。 “嗯，是啊。那样的确可以消灭所谓的‘不死’肉身。但是人类，你们挑选的时机太不合适了。” 在这种阴暗污秽的狭小空间里，希林甚至不需要跟他们动手。只要动用一点意念的力量，火把熄灭，黑暗中空气近乎凝滞。几个想要动手的人都本能地感到恐惧。 黑暗中他们不住地颤抖，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很快，眼前一片漆黑的视觉有了变化，他们看到各种挥之不去的离奇景象，这时候哪怕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 “啊——！” 刚刚还想一窝蜂冲上来的人，一瞬间全都陷入癫狂在下水道里四散奔逃。 “大人，你……” 从前的三个跟班惊恐地看着希林。 “怎么，你们也想杀了我这个吸血鬼？” “不，我们只是……我们……” 小黄毛心里有许多话，他欲言又止。 “我们谁也没想到会再见着你，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希林暗自叹口气。一年之前大家还愉快地嘻嘻哈哈，谁曾料想有一天会这样相见。 希林推开一个疯掉的小兵，夺走他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走，带我去见一见下达命令的人，我们好好聊一聊。” 跟随三名跟班爬上窨井，外面依旧在暴动。返回皇宫的路上，希林看到流经帝国中心的污水河完全被染成了红色。 “他们从帝陵的瞭望塔往下看，应该也明白这个状况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