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束光尚未到来，沉沉的黑夜笼罩着广阔的云江平原。森林里的虫鸣此起彼伏，残存的月光寡淡无味，夜来微凉的风吹散了云江平原上经年的暑热。高耸的镇南关城墙和同样高耸的卫城城墙后，仍旧火光晃动。只是经历数日的鏖战，即便是铁打的勇士，在人体最困倦的凌晨时分，也忍不住放松下来，强打着精神睁着惺忪的眼，却并没有在认真注视敌人的动向。
镇南关城楼上，守了大半夜的百夫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正准备借口方便去小憩一会，忽然“咻”地一声，一支羽箭擦着他的头顶飞过，把他的发巾带着一撮头发削了下来。百夫长大惊失色，冲到城墙边，只见广阔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的黑影，顾不上捂住伤口，大喊道：“有敌袭！全军戒备！”
*
“我说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吧！”随云山脉上面向镇南关的一处哨岗上，南疆二王子阿苏纳提放下重弓，洋洋得意地对自己的兄长，大王子苏勒牧说。
他自幼修炼，目力耳力极好，在浓重的夜色中将那一箭精准地擦过百夫长的头顶。
“人在这时候都是最困最累的。”他眯了眯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满意地看向己方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军队，“可他们不会。”
苏勒牧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怎么，你又怕了？”阿苏纳提嗤笑，指着远处的镇南关城楼，那里仍旧只有稀稀拉拉的火光，士兵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排兵列阵，大笑道，“你看他们的样子，没了苏凌远，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苏勒牧仍旧不言语。
这副样子落在阿苏纳提眼中，阿苏纳提只觉得大哥懦弱胆小，果然不成大器，愈发不屑。他拎起自己几百斤的重弓，“我去看热闹了，你就在这儿躲着吧。”
苏勒牧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他知道自己弟弟一贯狂妄轻敌，故而这次他们的计划他只派了几千私兵参与，另有大部分军队早在前晚就开拔悄悄前往王都月城。
他曾作为质子在明齐上京呆过一段时日，比阿苏纳提要更了解梁王夫妇，以及齐人诡谲的作战方式。这个他们以为完美无缺的计划，恐怕在对方眼里漏洞百出。而且襄阳侯等人老奸巨猾，与他们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何况，白狼军是否强势，从不取决于苏凌远是否在。
他虽想明白了这些，却并不打算提点阿苏纳提。
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
至于他至今杳无踪迹的九妹阿勒那……苏勒牧眼中闪过浓重的戾气。王之令尚在她手中！他也不知父王弥留之际发了什么昏要把王之令交给一个生母微贱的公主，但即便如此，也无人能挡了他的道！
*
“有敌袭！全军戒备！”
百夫长破了音的吼叫在城楼上响起不到数息，镇南关内便升腾起大量的火把。从街边的营房内冲出大量军队，在城后集结。这些军队个个精神抖擞，着装整齐，仿佛一直处于战备状态。
瞌睡已经完全醒了的百夫长“咦”了一声。
大家，不是都很困吗？
这时两边军队自动散开，让出一条道来。梁王妃萧凌梦一身黑色紧身短打，身后带着一众大小将领，快步走了过来。
王妃剑已出鞘，潇湘名剑光华冽艳，剑身上的铭文应和着发出青碧色的璀璨光芒。
“按计划行动。世耘，你跟我走。”王妃冷静地下令。
纪世耘提着大刀兴冲冲地上前站在萧凌梦身边，一想到这是开战，连忙一脸严肃地应答：“末将定不辱命。”
萧凌梦点了点头，目光锐利而坚毅，沉声缓缓道：“诸位，能为殿下赢得多少时间，全看我们了。”
大敌当前，没有更多时间说更多的话。萧凌梦简短地吩咐完，足下一点飞身而起，轻巧地跃上了城楼。
“哎，就走了？”纪世耘撇嘴，一刀劈向地面，乘势腾空而起，中途在城墙上一点借了力，最终也稳稳落在了城楼上。
城中白狼军嫡系的高级将领只剩下了陈时。他望着高高的城楼叹气，他之前也想跟着王妃来着，结果功力不够，只好留下来带兵，顺便面对这些有些陌生的大小将领了。
前日会议上那个小将凑过来问：“陈哥，王妃这是要去做什么？”
陈时道：“军事机密。”
“切。”小将哼了一声，见陈时走向军队开始下达战令，又要上去询问，一边同袍拉住了他。
“别乱来。听令行事。”同袍显然要沉稳得多，见自己的战友如此毛燥也是十分头疼，不由加了句解释，“你没见我们人少了许多么？”
小将毕竟聪明，片刻便想明白了个中缘故，张大了嘴巴：“所以……”
同袍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推到队伍里面去，规矩地站好。心中却不由感叹，这位王妃果真名不虚传，早已算计到对手意图，比对手不知先行了多少步。只是由此又引发了隐隐的担忧，殿下无故不会离军，王妃的种种安排又似乎隐含着更深的意思。倘若不是另有忧患，白狼军五万兵力加上岭南都护府和镇南关的驻军，全力进攻南疆军，又怎会久战不下？
军事机密，究竟是什么军事机密？
小将尚未经历过倾轧与背叛的心里，却无端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
“果然不出王妃所料。”纪世耘跟在萧凌梦身后在山间飞行，一边大笑，“阿苏纳提攻势太急，前后脱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