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出热血翻滚的法阵，眼前是一片昏天暗地，轰隆隆的雷声就在耳边敲打，雨水大到连眼睛都睁不开。二人完全没法站起身，只能和战马一起蜷缩躲避。 希林在往生的世界里可没见过什么恶劣的天气。 “想不到这里也有天气变化，而且恶劣得多！” 雨声遮蔽了呼喊声，也不晓得艾利安回应了些什么。第一次遇上这个世界的暴雨，倾盆而下的雨水裹着泥沙和碎骨，拍在铠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被这样的暴雨压制，更胜过无数怪物的围追堵截。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即便如此狂风骤雨，仍旧不是恶劣气候的极致。远处还有翻滚的暴风云团缓缓逼近，无数闪电闪烁，将这片荒凉世界里仅剩的残骸碾成齑粉。 “天呐……” 幕布一样从天顶倾斜而下的云层平移而来，无数纤细的闪电触须像是在空旷的地面爬行。 “我想不出一点儿办法，今天出门运气太差了！” “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 乌鸦落在高处的废墟缝隙中，既沾不着脚下的雨水，也碰不到天上落的雨水。但它在云层接近前起飞，消失在更加高远的天空中。 “狡猾的家伙！” 随着雨水倾注，脚下的积水越来越厚，逐渐到齐腰深了。狂风暴雨中，用来空间穿行的小丑箱子漂浮着越滚越远。 “糟了！” 希林冲过去拉箱子，却被艾利安拉住。 “危险。” “可是……” 艾利安判断得没错，此地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二人栖身的法阵本就略高于地面，别处的水更深、更危险。 “唉，这么一来苦心搭建的穿行通道就坏了。这个法阵里存留的血也被暴雨冲洗干净，又回到了关闭的状态，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开启。”想到这，希林的心情非常低落。 “我们回不去了？”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绕点路而已。要么走回上古战场的起点，从德里纳海底原路返回；要么继续往地狱深处走，从第二层的天使营地处返回。” “听起来都异常艰险啊……” 二人依偎着等待，也说不清过了多久才感觉到雨水变小。彼时，积水已经淹没胸口，只能勉强站稳。 “这一趟去地狱的旅程，该不会要游过去吧！” 希林爬到马背上，头盔像个花洒一样漏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鸦飞走了，这时又从远处飞回来盘旋在法阵废墟的上空。 “艾利安你看，远处有人！” “有人？”艾利安的警觉一下子提高。这种地方通常只会遇到一种人——敌人。 只见远处有一条小船正在靠近。他们或许是循着乌鸦的方向划过来的。 “乌鸦把什么人引过来了？”希林也非常担心。 他还没见过这里有别的什么“人”，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跟死亡脱不了干系。 努力朝远处看，船上有个人撑着，分明是被某种意志力趋势有目的地赶来。那条船样子很独特，两头高高翘起跟个弯月亮似的。船头挂着个骷髅头做的灯，两侧画了一对儿大眼珠子。 靠近了又看到船头两侧的眼睛不是画上去的，而是货真价实的眼睛，时不时转动一下。 “哎哟，那条船是活的？”希林觉得滑稽。 再走近一点才看得清，撑船的是个衣衫褴褛的老者，用的杆子则是他的乌木法杖。 “唉，原来是他啊——！”希林长舒一口气，“艾利安，我们不用怕了，救星来了。” 艾利安看到对方没有武器才放下戒备。 “遇上他不算坏事，这老头儿可是个好帮手，就是废话太多。” 希林格外高兴，摘下头盔大喊着朝那人招手。 “嘿——！帕祖托，我们在这！” 对方看到希林也很激动，“啊，无上之主的容器，哈哈！又见到你啦！” 他伸手拉希林和艾利安上船，终于能舒服地坐下喘口气了。希林浑身都在漏水出来。 “谢天谢地，今天真是太巧了！帕祖托先生，你在这干嘛呢！” “我啊，正在游览往生世界的美景。”老头一边撑船一边说，“这个世界很大，每时每刻都处于剧烈的变化中。我迄今还没遇到过相同的风景。”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变化太剧烈了！” 雨水停歇后，往生的世界呈现出异常清澈的天空和水面。古代学者漫无目的地撑船。希林低下头一看，水底有成群聚集的骸骨正在迁徙。 希林引荐艾利安和古代学者互相认识。 这位学者异常高大健壮，他光脚站着却比全身铠甲的艾利安还高一点，洪亮的声音如同钟声一般。 “在他的时代里，优秀的人不仅要具备睿智的头脑，还必不可少俊美的容颜和健硕的身躯。三者缺一不可。” “那个年代做人的要求真高……” 老者披着过肩的银白卷发，卷曲的胡子长到肚脐那么长。如果不是看到一个人长这个样子，谁会相信几千年前的雕塑造型呢？ “但是帕祖托先生，你怎么从那么遥远的上古神殿一口气跑来这里的呢？” “在导师的引导下，我追寻你留下的线索，通过穿行世界的法阵来到这里的。” “原来你也是通过法阵过来的……” 难怪，就是乌鸦指的路。帕祖托称之为“导师”，根本不是真的乌鸦，而是元初的巫祝的本体。 “孩子，你终于想通了吗？只要献出头颅，身体与无上之主融合，就可以知晓这个世界终极的秘密了……” “才不！我可不当缝合怪！我们有重要的事，你还是先帮我个忙吧！” “乐意效劳。” 帕祖托当然愿意协助希林，一点举手之劳可以换取少年的信任。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额……先帮我找一找雨水冲走的箱子吧！” 水面一望无际，贤者摇动手杖推着小船在缓慢寻找。小船奇慢无比，希林只觉得无聊至极。很久之后才在一处积水较浅的河滩发现了木箱一角。挖出箱子时上盖已经打开，箱体有变形的迹象。一个被水浸得发胀的小丑尸体一半在箱子外。 “唉！果然再结实的东西也坑不住这个世界的摔打。” 小丑尸体成了乌鸦的美餐。希林打算继续留着损坏的箱子，毕竟搬来一样东西太不容易了。 骤雨过后积水很快变得无比清澈，小船像是在悬空漂浮。恶劣的自然气候导致地貌发生巨大改变，希林这个新的世界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我记得法阵面对着来时的路，黄金号角位于上古战场的起点，应该是那个方向。” “但我也记得，号角埋藏在巨大的形骸密林里，那边看起来才是巨人的遗骨。要么法阵的方位发生了改变，要么是遗骨的位置发生了改变。” “看水流的方向就好了，我的孩子。这个世界一切物质的循环方向便是从中心向边缘。积水终将流向往生世界的尽头。” “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我们往水流的上游走。” 天使的巨剑接近黄金号角时会微微地震动。哪怕丢失了参照物，只要靠得足够近一定能找到。 又过了一会儿，少年看到另一条船飞速地靠近。那是一条骨质的巨船，有类似于生物的构造。无数只脚踏着水下的地面，一半漂浮一半行走。当它靠近小船之后，脖子猛地钻入水下，将小船儿一把举起来。 希林这才发现，原来小船儿是那巨兽的脑袋，现在合为一体了。驱使巨兽的不是别人，正是常驻在往生世界的老疯子荷敏托。 “吾师！我等来也！” 他高兴得又蹦又跳。帕祖托则对这位弟子十分嫌弃。 “这蠢货。相貌丑陋又没半点灵气，唉！找人都这么慢！” 疯子不仅带来了巨船，还带来另两位往生世界的伙伴，小胡子布朗姆和骑士萨伯林。小胡子很高兴与希林再次相见。 “哟——老板，又见面啦！” “是你们！” “老板，给你看看我的宠物！” 布朗姆拍拍屁股下面的龙骨，希林这才反应过来，巨型的骨船是他的宠物。他生前就喜欢收集爬行动物，死后也没改变爱好。 “你这家伙啊……”希林笑了笑，“话说回来，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我们啊，别提了！您老人家自己过了地界就扔下我们不管，我们还能去哪！” 希林一阵惭愧。以当时的情况，他估计要不了多久萨伯林和小胡子就会彻底化作往生世界的飞灰，想不到他现在仍维持着理智。 “我和那疯子商量着回我们来的地方。沿着上古战场的路一直走，我还挑选了一条合适的宠物做载具。” “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遇到了失魂落魄的萨伯林，看来他不傻嘛！只是又死了一次脑子更不好使了。不久之后又遇到了那个怪人。” 小胡子指着先贤。 “他说你要再来往生世界，我们就急忙迎接啦！” 小胡子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他等着盼着能再见到希林。只要能再喝到一口吸血鬼的血，他能精力充沛好长时间。 “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乐意效劳。你可别嫌弃我。你看看，我又给自己找了一条手臂，比以前的更灵活，厉害着呢！” 小胡子肩膀上捆了一只巨型的骸骨手臂，看来是要替代断肢。新的手臂比他人还长，一定来自己某个巨人的遗骸。 “嘿，老疯子！愣着干嘛，给老板表演一手！” 疯隐士立即发出一阵咯咯咯牙齿打颤的声音，骸骨手臂应声而动，随手抓取一件重物轻而易举。 “怎么样，不错吧！” 只是……这只手臂需要疯隐士的巫术来操控，而老疯子顾得这一头就顾不上另一头，巨型骨船栽歪下去差点倒了。 众人一阵颠簸，希林急忙喊道：“可以了，别表演啦！” 一旦停止巫术，骨质手臂立即瘫倒下来，成了纯粹的装饰品。 “我说……你就不能自己学着那个牙齿打颤的招术么？” “啊，这……” 小胡子努力地练习过，就是还没摸着门道。他咯咯、咔咔两下，只有手指尖稍微动弹一点。 这么吃力的举动引得旁人一阵大笑。更令人挠头的是这只手臂没那么结实，轻轻一摔竟然断了。原来骨节的连接处仅靠着粗糙的骨茬互相咬合，一旦失去那种召唤的力量就变得不堪一击。 “要不试试这个？” 希林从口袋里拿出那卷天使金线。凡人看不到天使的羽丝，但能看见恶魔混纺的金箔，金线若隐若现的。 “我的头都是用这玩意给缝上的。也许对你也有用。” “吼……” 希林穿针引线忙活了一阵。金线能够穿透骨骼的孔隙，反复缠绕将两截骨格连在一起。这样不会断了。而最终驱动骨格自由活动的，还是希林自己的血。只要有那么一丁点，立即赋予白骨生命的力量。 “呵，真好，比原来的还好用。” 小胡子洋洋得意，靠着巨型骨船欣赏风景。 “就知道跟着老板混绝对没错！这地方啊……很不错。风景好，活动也自由。无拘无束的。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堂。” 相比之下，萨柏林则非常地绝望。他无论看到什么都免不了想到“我已经死了”这个事实，荣誉不属于往生之人，留给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哀叹。 “不……这里是地狱。我生前罪孽深重，死前甚至没有忏悔……无穷无尽的杀戮是我的报应……” “欸、欸，老哥别叨叨了。闷了这一口，咱们再去前面瞅瞅有啥好玩的。” 小胡子不再记恨萨伯林的一剑之仇，他很乐意把这个蠢笨的大块头收为小弟。 这两个人死后留在往生的世界里，对希林来说是得力的助手。只是希林在人间的时候，没办法把他们召唤出来。他们俩也不那么听话，我行我素的，必须得施舍小恩小惠才使唤得动。 “他们是死后才喝了你的血复活的，对吗？”恶魔撒耶坦专门解释过这件事。 “活着的时候喝你的血立下契约才能成为血奴。死后的僵尸无论喝多少都不会转变。他们只是碰巧还残留着一点理智，可以暂时利用一下。” “暂时利用也好，多帮帮忙吧……”希林没把这些事讲出来，反正他们不需要知道。 咽下一杯“主人”的血，二人顿时觉得耳聪目明，恢复了有生命的感觉。不晓得这小胡子从哪捡来一只精致的酒杯，一直攥在手里把玩。他还记着生前那点爱好，喜欢收集高档的物件。 大船可以搭载所有的人外加两匹战马，行进的速度也快得多。有小胡子那个话唠在，旅程也多了一分欢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