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特，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啊？” 黄昏时分，二人走在帝国的街道上。肥肥不会骑马，希林只得陪同他步行。 “哎呀，这个——” 那天皇帝听得不耐烦了，肥肥没机会完整地陈述全部论据。 “一些早已覆灭的文明流传下来的史料记载，人类的文明曾经毁灭过数次。每一次毁灭之前，天上就会降下异象，诸如瘟疫、饥荒一类的，唉，就像如今帝国这副模样！” 说着，肥肥叹了口气。 如今帝国一番凄凉的景象。每家每户都有人染病离世。全城的人都在服丧，帝国的黑布已经脱销了，到处都点着蜡烛、摆着花束。走在街上好像走在冥间一般。 丁玲——丁玲—— 一阵悠远的铃铛声音沿着街道传来。伴随而来的，是马车的嗒嗒声。街道狭窄二人连忙让路。 纳特回头一看吓得魂不附体。 “送葬的队伍！” “嗯，是啊……” 纳特紧张起来就抓着希林的胳膊不放。这个肥肥！研究么是要研究的，胆子小又怕得要死。 只见一人驾着四匹马的敞篷大车缓缓行进，身后一队人跟随。他们都穿的很奇怪，黑色厚重的油布外套，戴着手套、穿着靴子。 车里面装着染病死去的人。此时用黑色油布严丝合缝地盖着，外观上看只能感受到凄凉肃杀的气氛。 这是市政厅组建的一支车队。由于死难者持续增多，有的人家全家都染病，连安葬死着的能力都没有。为了防止更大规模的瘟疫，市政厅不得不出动公共力量。 “据说引起瘟疫的毒素存在于染病者身体表面和周围的空气中，避免接触患者尤其是死者，可以避免正常的人感染。” 纳特对这个很了解，他专门研究记录过。 “你看他们头戴的巨大面罩——” 那个面罩很是奇怪，有长长的嘴巴延伸出来，好像一只巨嘴鸟。眼睛处镶嵌了两块昏花的玻璃，里面的人勉强能看见外面。 “戴着这玩意怎么喘气？看起来难过极了。” “虽然很不好受，特殊时期只能将就。” 希林抬头看漫天的灰烬，这种就是所谓的“毒素”吗？巨大的天使偶尔会调整身姿，俯视渺小的帝国。 “空气中的毒素啊……” 希林和纳特随着送葬队伍沿街走。每经过一户人家，他们就会用力拍门板。 “有人吗？都在吗？” 如果是健康的人居住，他们会大声地回答。 “愿造物者庇佑，我们全都在家。” 走了几步又去敲一户破败的家门。 “有人吗？” 门没锁，轻易被推开。房间里散发出一阵腐臭。 “都过来，这里有情况！” 几名工人从小破房子里拖出一个全身发黑、高度腐坏的尸体。 “都多少天了！这个怎么没发现！” “一定是漏掉了。” “马上运走！” 他们七手八脚将尸体运上马车。拖拽的路径留下黑水，车上有人撒石灰覆盖。 “队长，这个该怎么办？” 视线转移到屋内。原来房间里还有个奄奄一息的小孩。 “难怪。一定是那个小孩子舍不得妈妈，才一直假装房间里有人。” “天呐，这么小的孩子无人照料可怎么办！”纳特一看就急了。 但送葬的那些人无暇顾及。 “站远一点，别靠近！” 他们用铁锹指着二人。 “可是，这孩子怎么办，留她一个人在家岂不是必死无疑！” “我们管不了。这里都是死人！” “不行，你们不管我可得管！纳特把小孩子从房间里抱出来。” 孩子非常虚弱，只有眼镜稍微转动一下，身体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一直盯着马车看，那上有她的母亲。 “唉，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这屋子空了，封起来！” 见他抱走小孩，根据送葬队伍的工作要求，几名工人在房门上贴了封条。 “这一户没人了，走吧！” 他们继续走，去下一户人家查看。难怪沿路上许多家门都贴了那种封条，原来已经因为疫病人去屋空。惊人的死亡数量触目惊心。 纳特抱着小孩却找不到一户人家可以收留。原来在瘟疫变得严重以后，查尼颁布了一项法令——整个帝国进入封锁状态，居民在非紧急状况下不得外出。 如今每家每户紧闭门窗避免互相接触。由于长时间没有工作和商品买卖，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无力抚养邻居的孩子。 纳特摇着头一筹莫展。 “这个孩子我们送到教堂去吧，那里有福利院可以管饭。” 二人随即更改行程，朝帝国大教堂的方向走。他们租了一辆马车，这样可以快一点。肥肥一个人占了一半的位置，希林抱着小孩坐在对面。 “纳特，你前面还没说完呢，天上会降下灾难，然后呢？” “噢！当天上降下灾难的时刻到来，就是所谓的‘天启’。古人通常认为是世界的运行方式出了问题，人类需要反思自己，摒除罪恶，向着上天指引的方向发展。” “呵呵。还好你没跟皇帝说这些。查尼听了没准当场就想杀你了。” “唉，不幸中的万幸！我帮助他实践了仁君明主的正道！赞美造物者！” 希林听了更是笑得开心。纳特不慌不忙地继续说。 “上天下达旨意是为了纠正人们的行径，因此上天仍然存续着慈悲。一部分人会从巨大的灾难中幸免。” “噢……这种事你现在就能预见了？” “当然！人类总会从灾难中幸免！所以我认为乞丐四处施舍的天国金币可能具有这种功效。向乞丐表达善意、获得他的馈赠，随后就能避免染病。” “你这个理论太疯狂了……” “是啊！所以我才偷偷写信给你的！” “哈哈，但我也不能背着皇帝搞小动作，他知道了会气疯的！” 希林也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他有个更疯狂的事情想找人倾诉。 “纳特，你说上天降下启示，是指从天而降的天使带来消息吗？” “书上通常都这么写，没错，你也这样理解吧！这样比较通俗易懂。” 肥肥完全没放在心上。 “瘟疫、饥荒等等灾难都是自然灾害，大自然中偶然发生的事件。作为学者，我还是秉着科学的态度来看待。” “可我能看见。” “嗯？你能看见。啥？” “天启。你说的那种送来消息的天使。” “啊？真的假的！你看到天使送消息给你了？” 肥肥已经准备好解释这一现象了，一些非常笃信宗教的没文化老农民时常声称自己看到了天使、还有书上写的那些玩意。 “这属于一种‘癔症’，由于执念产生的心理疾病，也是有科学解释的……” “我能看见一个巨大的天使，覆盖了整个帝国。祂的双翼不断地散落烟尘。一旦吸入那种烟尘就会染病。” “哈？” “非常大的天使，它不需要对我讲话。只要它在那里，瘟疫就不会结束。” “你看见那玩意有多久了？” “一直都能看到啊——从瘟疫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看到了！” “包括现在？此时此刻？” “当然！” “呃……” 肥肥沉默了好一阵。 “除了癔症以外，另一种合理的解释是‘幻觉’，你产生了幻觉。” “纳特……” “另一种更为宗教化的解释是，你看到了异象、幻象，简而言之，你看到了具象化的‘天启’。” “是的，我就是要说这个！” 肥肥的神色有些许变化，他看看车窗外，沉着声音问，“你看到的异象，具体是什么样子呢？” 希林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唉——！” 肥肥又长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希林洛斯。你瞧我一个研究超自然现象的学者，一辈子连个毛线异象都没见到过。你呢，没念过书的小野蛮人，竟然能看见这个、看见那个……我研究一辈子的玩意，你抬头瞅一瞅就看见了。” “别这么说嘛……” 二人把小孩送去福利院，他们会照顾无家可归的孤儿。那里早就人满为患，希林于心不忍把口袋里的钱都赞助给福利院。 搭乘马车回去的路上，又聊起金币的事情。 “纳特，你说金币可以买到上天的怜悯，可以应该向谁买呢？” “嗯……这个嘛，我也想不明白。天国或许是模仿人类的社会行为而发行金币，但他们究竟用了什么材质，将来又如何回收呢？” 纳特拿着金币，问题抛回给希林。 “我们试试吧！把这枚送给那个小孩，看他拿着金币以后能不能幸免于难！” “诶？可是，我们只有这一枚了，送给她就没法继续做研究了……” “别担心，我会把被盗的全都找回来！” 马车已经走远，好在希林有小乌鸦可以帮忙。 希林随身带的小铁盒里面是鲜肉。只要投喂一块，小乌鸦就会辛勤地忙活起来。 “往生界的小怪物也免不了为口腹之欲奔波啊。” 张开手掌，小乌鸦衔起金币扑腾着飞起。 “把金币给那个孩子。” 一转眼小乌鸦就飞到孩子肩膀，把金币塞进她的衣襟里。 福利院的人感到非常惊奇。 小乌鸦又扑腾着飞回来，领取另一块鲜肉作为奖励。 纳特连连惊叹。不过他注意到一些特别的地方。 “希林，我一定是读书太多眼神不好了……你养的小乌鸦脑袋上全都是毛，怎么没看到眼睛啊？” “哈，怎么可能？” 希林若无其事地举起小乌鸦，给纳特看清楚一点。 “你仔细看看，乌鸦的眼睛是黑色的你才会看错。天底下的鸟儿哪有没眼睛的！” “嗯嗯，说的也是。” 纳特看看乌鸦这边，有一只眼睛。翻过来又看看另一边，同样也有一只眼睛。 “嗯……是啊……眼睛又不会走的……” 二人说笑着，希林放飞小乌鸦。乌鸦盘旋在他们头顶，唯一一只眼睛游走到肚皮上鸟瞰帝国的街市。 由于瘟疫，帝国郊外的乌鸦、秃鹫一类鸟儿数量暴增，嘎嘎的叫声传扬到了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