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卢法的年纪一天比一天大，转眼到了四十岁，做的仍然是抄写一类最无聊的事情。 他的才华丝毫没有得到施展，有几次皇帝下达编写律法的需求，米卢法彻夜构思，精心设计了方案，却被上司辱骂僭越。 秘书院那几个老学究平庸愚蠢，只会讲些陈词滥调。每每接到需求，他们就翻找些三百年前的文案，命令米卢法一字不差地誊抄后提交。反正皇帝读书不多，还以为他们很博学。 “这群老不死的，肚子里没一点墨水，只会照抄！还是我抄的，他们连笔都不动！” 有段时间米卢法每天熬夜加班，积压的单子仍然一天比一天厚。努力工作还要被上司责骂，活干得越多工钱反而被克扣得越少。 直属上司年纪比他小十岁。这人啥都不懂还特别固执，完全不采纳任何可行的建议，专门喜欢逼着人做无用功。每次刚愎自用导致了不可收拾的后果，还要米卢法来背锅。 他人生中最悲催的一段时间，女友移情别恋，同事和上司都换了新人，只有他一个坐在角落里抄啊抄啊…… 那时候，他听说皇帝陛下开始不对劲了…… 前一刻钟说过的话后一刻钟就忘得一干二净；对待重罪很宽容，有时却提出明显超越罪责的严厉惩罚；皇帝开始变得多疑，担忧的事情荒诞可笑，越来越脱离实际。 “皇帝年迈，逐渐痴呆了……” 流言悄悄地传开，大家心知肚明。皇帝、连同他统治这个时代一起疯了。而习惯了疯狂的米卢法，竟然从工作中发现了一些乐趣…… 一切都是偶然。他可以发誓第一次出错完全是疏忽，将一条政令的某个词语写错，为此他愧疚了很长时间。 但老上司对他绝对地信赖，全部工作一股脑交到他手里；新上司对业务又外行。根本没人在意细节。 后来他主动尝试，稍微改动几个字母，存心制造一些错误，却没人怪罪到他身上。屡试不爽之后，米卢法玩得得心应手。 自相矛盾的各种法令送达各地，没人胆敢质问皇帝的金口玉言。人们只敢在私底下抱怨帝国世风日下，官员们完全不考虑百姓的苦衷。 根本没人知道，那些存心找麻烦的字眼儿是他加上去的。反正皇帝文化水平不高，老学究们也懒得给自己找麻烦。 这就是米卢法的快乐。 早上，他会拎着一壶茶站在外城的走廊上俯瞰整个帝国。一边享受美景，一边盘算着在帝国法令里面夹带什么私货。 “但凡你们愿意善待穷苦的书生，帝国的日子也不会这么倒霉……” 米卢法喝了一口茶，嘀咕着。 “皇帝不是要拟定新的法令么，谁也别想好过，全都给我干活去！” 有时候他也幻想自己当了皇帝要如何治理。现在是清晨，谁也不会起这么早。皇家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他对着无人的风景施展雄才大略。 “帝国富人拥有的太多了，应该全部给我！我来分配每个人应该取用多少，到时候他们都会称赞我是慷慨的圣人……” 越走越远，到了平日里禁止他这种人涉足的区域。 “我不能进皇宫，外面的空地还不让我走么？万一被逮到了就说我走错了呗！” 他一时兴起踏了过去。刚走一步，就被人猛地一拽，倒在地上。 “谁啊？怎么都不长眼睛的！” 米卢法一屁股摔在地上，屁股都要摔两半了。这把年纪真受不起折腾，他气得半死。 可是抬眼睛一看，又把他吓得半死。 身后明明没人的，什么时候站着个彪形大汉啊！这块头赶得上三个自己，一身禁卫军的铠甲，手里的骑士剑寒光瑟瑟。 米卢法当场怂了，这人惹不起、惹不起！连忙跪地道歉，都是自己没长眼睛。到了这个时候，米卢法才想起宫廷仆人的告诫。 “……最近皇城里的人越来越少了，皇帝疯了，一时兴起就会杀人。连自己的亲兵卫队都杀，现在只剩下吸血鬼骑士侍奉他身边……” “……小心皇城山仅剩的侍卫，尤其是血红色罩袍的那几个。他们侍奉皇帝有特权，杀人都不眨眼睛的！” 告诫他这些话的仆人不久之前死于非命……据说是在皇宫里打嗝被皇帝听见了…… 越想越怕，米卢法瑟瑟发抖。他都不敢抬头看一看，蜷成一团伏在地上。 “骑士老爷……对不起！我狗眼瞎了……” 雅拉冷笑一下。 “这个老书生不仅长得丑，性格也扭曲。内心阴暗、欺软怕硬，实在看不出一丁点优点。” “是、是，老爷你说的对！” 米卢法此时只想着保住性命，别的什么都不在乎。骂？随便骂。他这辈子除了写字，第二擅长挨骂。而且这骑士老爷嘴挺笨的，要是换成他那个年轻上司，早被骂得七窍生烟了。 “书生。命运的车轮不长眼睛，快要碾到你的头上了。” 雅拉拔剑指着米卢法的眉心。几乎要当场断气了，米卢法全身都在瑟瑟发抖，他绝对吓尿了，腿都没知觉了。 “可惜。但凡你有个优点，我也不至于这么失望……” 雅拉无奈地摇摇头。 “我今天是要交代在这了吗？”米卢法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断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还在喘气，头没掉。只是那个奇怪的侍卫不见了。 “都说习武的人来去如风，这也未免太快了点……” 他如释重负，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今天什么狗日子？出门不利，迟到了又要被扣钱了！见鬼！” 接下来的一天里，果然非常地不顺利。上司又把一个大项目交到他手里全权负责。 “起草明年的税收条例？” “对。明年所有地区的税收加倍。” 因为各地的物产不一样，又没有足够数量的统一货币进行换算，通常都是上交物品。每家每户上交指定的物产。 这么大的事情，难不成也是米卢法一个人说了算？老书生挠着头，盘算着如何措辞。 “大学士，这么大的事情你有什么指导的建议吗？” “啊……哎呀，米卢法。你在这里资历最老，经验又丰富，学识也高。我交给你很放心。你努力写吧。” 上司含糊其辞，竟然放心地交给他一个人？直到深夜米卢法仍然蹲在办公室冥思苦想。他突然明白了：“我是个垫背的。” “争抢功劳的时候好事都是他们的，出了半点差池，错误都在我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