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接过金针，这就是一枚精巧的针而已，除了材质精贵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借着火苗查看，一闪一闪的还挺漂亮。 “看得到这个吗？”希林拿着金针问老裁缝，他疑惑地点头。旁人看不到恶魔，却能看到希林手里的针。感觉像是希林在变戏法。 撒耶坦又递过来另一件物品——一卷丝线。 这丝线若有若无的，细得堪比蛛丝，感觉用力吹口气都会飞走。 “这个呢，也能看见吗？”希林又问。老头看得见线鼓，却看不见丝线。他还是不明白希林的用意。希林只好再看恶魔。他也搞不清撒耶坦的思路。 “我要教你一件好玩的事情，这可是恶魔或者代理人最为津津乐道的能力。” 撒耶坦绕着床板踱步，兴奋异常。 “不过有点可惜，这种珍贵的金线我只剩下一卷了。等有机会了我们再多弄点回来。” “你这线，不就是给我缝伤口的那种线吗？” “噢，被你看出来了。”恶魔娇羞一笑。 “不过不一样。给你缝伤口的金线是我专门纺出来的，里面混合了真正的黄金和最坚韧的羽丝。不然怎么让你的伤疤闪闪发光呢？” “恶趣味。” “这一卷只是原材料，还没经过纺织。因为是成色最差的边角料，才被留到现在。” “原材料。究竟是什么材料呢？你刚刚说——羽丝？” “别在意……”恶魔可不想说漏嘴。“现在还不必急着知道。” 这些线在烛光映照下，仿佛流动的黄金。可是又那么轻。希林试着抽出一点，很快丝线就在指尖消散。他似乎还看到一截丝线像灰尘一样飘散在空气中，自己的指尖一触碰，竟然就融进皮肤中，完全不见了。 “！” “没关系。丝线是完全无害的。融入身体后会缓慢降解为能量被身体吸收。” 希林听罢将信将疑。 “这卷线他们老夫妇二人根本就看不见，拿给他们怎么用呢？” “看不见才好。若是肉眼可见的财富，早就被人哄抢一空了。” 撒耶坦拉着希林走出小帘子后面，一直来到小房间的门口，他不停地拉出丝线在房间里做手脚。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蜘蛛在结网。细细的丝线在房间里留下隐隐若现的痕迹。 最后，恶魔把门关紧，用大量的丝线覆盖门板。 “你在干嘛？” “这一种能力，叫做永生结界——！”恶魔郑重地宣布。 他拉起希林的手，线鼓上的丝线缓缓飞向空中。不过希林真的不太擅长精细的工作，一不小心就把丝线碰断。这种线似乎具备天然的融合力，又能自发地接在一起。 “我们究竟做了什么？我不明白。” “羽丝封闭的空间内，时间凝滞。老夫妇永远都处于濒死的那一刻，不会迈向更进一步的界限。” “永远停留在死前那一刻？” “他们不可以踏出这扇门。一旦空间被打破，神秘感消失，结界将化为乌有。” “别人也不能进来，对吗？” “也不是绝对不可以，但次数不可以过多。流动的空气会破坏脆弱的丝线。” 二人结伴回到老妇人的床头。她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不得不放下手中最后的活计。她这幅样子，死亡是时间的问题，老头子等在她身边，她随时都会咽气。 “让她用这根针来缝纫。” 恶魔说完，希林就复述一遍。 “别开玩笑了。我老婆子都快死了！还缝什么啊！” “起来——！”恶魔一声令下，老婆子应声而起，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 “哼。她已经是濒死的人了。控制起来容易多了。” 老头子只觉得万分讶异。 希林坐下身，轻声对老太婆说：“你用这一根针来缝衣服，知道吗？” 老太婆颤颤巍巍地接过针，摸索着寻找线头。 “奇怪啊，老婆子你不是瞎了么，怎么又能看见了？” “我好像能看见眼前一圈光亮，就在这根针周围……”老太婆有几分欣喜，用嘴巴抿一抿线头，纫上针。 希林也感到不可思议，他将目光转向恶魔。 “这是一种简单的契约，只要满足一个条件，就可以交换。” “什么条件呢？” “工作。永远地劳作，换取永恒的时间。” “我又能看见了，我该缝点什么呢？老头子，最近你又接了什么单子啊？” “还接单子呢！裁缝铺我都不开了。老太婆，你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了，歇一会吧，我给你倒杯水。” 老头子哼着小曲去端茶壶。刚走到桌前，只听脑后有咣当一声——老太婆又倒下了！像个死人，一动不动地倒着。 “老婆子！你！这怎么回事！” 他更加伤心了，比刚才眼巴巴等着老太婆咽气的时候还要绝望。干涸的眼睛哭不出泪水，只能哀嚎。 “我的老婆子，不是活了么，怎么又死了！” 这时候就听见恶魔尖声尖气地大笑，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这份笑声。真可惜，世上偏偏就只有希林能听见、听看见，觉得刺耳，又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恶魔带着走。 “别笑了、闭嘴！” 恶魔勉强止住笑意。 “愚蠢的人类，得意什么！不是刚刚说了，这是以一换一的契约么！” “为什么这么说？” “让她拿起那根针。这是必须以手中的针线换取下一秒时间的契约，她绝对不可以停下来，否则就会死亡。” “你好过分！” “我没有。” 这正是恶魔觉得可笑的地方了。 “她原本就要死了。如果我们现在离开，她只会立即按照既定的命运走完这一生。” 恶魔一边说，一边将金针拿起来，放在希林的指尖上。 “但我可以给她一次交易的选择。她缝一下线，就能维持下面一瞬间的生命。” “你……！” “只要她愿意，可以一直维持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恶魔一边说，一边就扶着希林回到老太婆的床头。握着他的手臂，将金针放在老太婆手里。 “交易随时都可以终止。什么时候她觉得累了、厌倦了，就可以单方面终止契约。只不过……” 恶魔又冷笑了一声。 “如果放弃了，碰巧我又不在，就没有反悔的机会，只能走向死亡了。” 希林大吃一惊，恶魔与人类还能建立这样的契约！ “行啊，你真够狠的。用永远的劳作，换永远的生命。” “正是。” “而且你那么吝啬，用一针，换一瞬间。” “交易公平，童叟无欺。” 希林将恶魔的话语原本地转述给老太婆。 “只要你用这一根针一直缝下去，就能一直活着。永远也不要停。停了，你就死了。” 老太婆将信将疑，她觉得金针金线很漂亮才没有拒绝。她生来不擅长别的事情，就是为了糊口，维持生计而已。一直缝啊缝，一辈子就过去了。 “要缝点什么呢？” “随便什么都可以。” 老太婆手边是她最后一件衣服，缝到快收尾了。她放下原来的钢针，那一根针连同篮子里许多针线逐渐腐烂，全部化为尘埃。她视力衰退，只能看到眼前一处巴掌大的光亮，根本没有在意周遭事物的变化。 “可是……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一直缝衣服，缝到什么时候呢！”老头子不是特别开心。他觉得这样谈不上是拯救。 “没关系啊，老头子。我缝衣服，还能给你做个伴。等到你也不行了的时候，我再放下针，我们一起走，好吗？” “那好吧……这样也不错，我们一起等着。” 希林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恶魔不是那种善良的造物，没理由平白无故给凡人好处。虽然有那么一会他也很羡慕这样的老夫妻，可以一直相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明白你动了什么手脚了！” “哦？说来听听。” “你布置了结界，老头子永远也不会死啊！他们二人为了维持相伴的最后一刻，只能永无止境地工作！” 这一次，恶魔又是一阵凄厉地狂笑。 “非常聪明。你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非常好。” 恶魔从床板边上走过来，信手抚摸着老裁缝的账本。凡人只见到一阵轻风抚开账本，许多记载了账目的纸页竟然就开始灰飞烟灭。尘埃落进，只剩得两页——那是希林当初定做衣服时记录的尺码和款式。其中记录交易已经完成的符号也渐渐消失。 “这是属于你的结界。现在，你拥有自己的奴工了。他们会为你缝制衣服，任劳任怨。”恶魔说得还挺高兴，他又随手烧毁几本旧账和纸样，房间里留存的只有希林的了。 “无论是精美的礼服，还是粗布袍子，都只为你制作。你的新订单会写在这本空白的账册上，当然，永远也写不完，哈哈哈！” 恶魔说得轻松。希林硬着头皮向老夫妇解释。 “作为回报，你们以后只能为我做衣服。只要她一直缝，就能一直活下去。” “年轻人，有点怜悯之心吧！我老婆子病成这样，还要给你缝衣服？你早点滚吧！我们两个快要死的人，缝完这一件，就安心等死了！谁还要一直活下去！”老裁缝有些生气，吃力地咳嗽。 “你不想让她继续活着吗？”希林把恶魔的条件重新讲了一遍。 老裁缝听不下去，送客也懒得送。摆摆手让他们二人走。 “走了记得把门带上。” “主人，他竟然对你如此无礼，让我宰了他算了！”万事通可不关心老头老太的生死。“天底下，哪还找不到裁缝么！” 希林不急不气，他也不是要关心老夫妇的生死，而是更在意与恶魔打赌。 “撒耶坦，他们二人并不贪婪生命，你那个吝啬的交换条件怕是没人要的。” “哼，我不信。我们等会再来看看。” 恶魔轻声提议道。 “小傻瓜你看，他们一个裁一个缝，可没有人织布哦。老太婆的手艺那么好，等会衣裳缝完了，他们该怎么办啊？” “我们打赌吧。我出去买点布回来。如果他们真的还要这样的活法，就继续缝。如果不要就算了。” “好——” 恶魔笑着从视线中消失，希林带着血奴踏出了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