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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晦气(1 / 1)

昼眠去找演女二的张霜,张霜却看了一眼时妄,小声道:“昼学姐,要不你先和时学长排吧,我和你的戏份没那么要紧的。” 昼眠撩起眼皮,新月眸静静打量她片刻:“我对和你的戏份有一些想法,排过之后可能要提出一些修改意见,我们可以提前商量一下,待会儿郎教授来,我们能直接和他讨论。” 郎教授是这出剧目的作者,也是文学院德高望重的教授。因为这出剧目还没有正式演出过,所以郎教授格外关心这出剧目的排演。 张霜却又看了一眼时妄,小心建议:“但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戏份挺好,没什么要修改的呀。” 她的小圆脸泛起一点点着急的红,有些不好意思看昼眠。 昼眠向来不强人所难,她把剧本翻回去:“可以,那我先去找男主角。” 张霜松了一口气,却担心道:“学姐,你的嗓子有一点哑,念台词的时候可以不用像在剧场一样那么正式,我们之间可以听到就可以了。” 昼眠温和道:“好。” 她抬步,而张霜看见昼眠走向时妄,终于放心了。 昼眠走到时妄面前,时妄忽然出声:“刚刚怎么不和我先排?” 语气很淡,像是随口问的,也没有看着她,他手里还拿着笔在写,但他开口了,就意味着并不是无意。 奈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唤醒了昼眠久远的记忆。 她一时间怔愣在原地。 高中时,她也曾问过他类似的话,问他下周的戏可不可以和她先排。 因为她和时妄之间的戏份不少,但时妄一直都没有主动要和她排演,却排好了和别人的对手戏。 眼见公演将至,她怕演砸,别人会对他有看法,紧张地向他提出建议,只希望他能够答应。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那日恰好穿着一身白衬衫,一身光风霁月,背对着刺眼的艳阳,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是深入骨髓的寒凉:“怎么,你的自作多情现在都膨胀到要我来回应了?” 她一时间都难以置信。 如果是平时,她当然不会那么惊讶。 可是那天,她刚刚翻遍所有垃圾桶,替他找回了他奶奶的遗物。 她找到了他拼命找寻却找不到的那枚胸针。 为了找那枚胸针,她的手臂划伤,新衣服也弄脏,却满心期待和欢喜,希望他能开心。 她完全没有居功要求他回报她什么的意思,她甚至连提都没提自己的付出。 只是忐忑地问他可不可以一起排戏,他都羞辱了回来。 哪怕已经过了三年多,昼眠回想起那个瞬间依旧觉得窒息。 也觉得那时那个卑微的少女很可怜,喜欢上这么一个金玉其外的垃圾。 排演室吵吵闹闹,让昼眠回了神,对上时妄温和凝在她身上的眼神。 下一秒,她的声音冷漠地响起:“时妄,这里人这么多,我每次都要和你先排吗?” 周遭喧闹似乎在时妄的耳边一静,没有别的噪音,只剩下她的回应。 轻轻的,反问的话表达的却是拒绝的陈述。 时妄没想到她是这个回应,可是,哪怕不知她是随口说的,还是她就要表达这个意思,时妄的心都一沉。 她眼底如一潭深泉,死寂的静:“那太浪费我的时间。” 时妄心情沉郁地看着她,而她姝艳的面庞上只是平淡,仿佛刚刚那句话是随便说的。 昼眠低头翻着页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每次和你排演,甚至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准备。” 她的恨意就这么轻轻浅浅地喷薄而出。 可在时妄耳中,这话没头没尾,可以理解为她和他对戏很不愉快,却也可以理解成她和他对戏会很紧张。 他反应片刻,下意识觉得她说的也许是前者,可又找不到他们不愉快的原因。 他薄唇微启,平静地安抚道:“下次可以不那么紧张,我们是搭档,还要一起配合很久。” 他顺势给自己找透气的空隙,也猜她是这个意思。 昼眠嘲讽地微微勾了勾唇角,像是敷衍,却没有回答,让他的心不上不下。 她将剧本翻过一页,直接就开始念剧本上的台词:“我爱你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因爱生恨却是由你而起,你不接受我的爱意,还对我轻蔑不已。” 她对的甚至不是第一场的词,而是第八场开始,时妄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直接对这一场的台词,但他还是顺从地从这里开始。 想来她是更需要排演这一场戏,才从这里开始。 过了一会儿,一个头发半白,胖胖矮矮的男人走进排演室。 恰好看见昼眠和时妄在对戏,那个男人就站在角落看了一会儿,等到他们排完一场才走出来。 他一走出来,昼眠就看见了他,立刻尊敬道:“郎教授。” 时妄回头,也看见了那位一开始就对他颇有好感,一口选定他的郎教授。 但此刻郎教授的表情看起来却并不是欣赏,有些捉摸不透:“时妄,你之前一直都是这么排练的吗?” 时妄的唇线起伏:“抱歉老师,我的表演有什么问题吗?” 周围的人视线若有似无飘过来。 郎教授背着手,敦厚稳重的声音响起:“其实你的长相很合适这个角色,但是态度是否有些太随意?排练的时候还戴着耳机,难怪之前你排演的时候找不准走位。” 霎时间,周遭的几个人,甚至昼眠都看向了时妄的耳朵。 却只有昼眠知道,郎教授说的,是时妄的助听器。 大家都看着他的右耳。 路迢赶紧打圆场:“不是的老师,时妄一直排演都很认真,是第一次这样,估计也是忘了摘。” 说完又赶紧看向时妄,使眼色道:“时妄,摘了吧。” 时妄的手像是被定住,没有伸手去摘。 助听器和耳机在外面看起来造型当然是一样的,但助听器有一段长长嵌入耳道的部分,只要摘下来,一看就知道不是耳机。 他丝毫不怀疑,只要他摘下来,别人会注意到这枚耳机的格外不同,右耳的问题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此刻别人的目光反而都是次要,他反而在意在已经知道他耳朵问题的昼眠面前出丑。 但偏偏路迢的开脱,在当场撞见的老师眼里无疑是护短遮掩。 郎教授温声道:“阿多尼斯,你觉得这样尊重和你对戏的对手吗?你面对维纳斯的时候也都这么随意吗?” 老师的态度和蔼,形势却向着他非摘不可的方向发展。 昼眠就站在他背后错开一个身位的距离,静静看着时妄站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中,他的背影僵直。 昼眠微微握紧手里的剧本,却压抑想帮他的想法。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从来没有帮过她一次,她何必上前,倒显得像是以前一样的自作多情。 善意,也要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她的善意再滥用,会让她感到不值,明知结果还重蹈覆辙,只是显得可怜的愚蠢。 却没想到演女二的张霜连忙穿过人群,解释道:“老师,时学长戴着耳机也没有影响排演的,而且他就戴了一只。” 郎教授却更失望:“你看,你的搭档们还替你隐瞒。” 张霜有点着急:“老师,不是的。” 眼看祸水东引,要到那个为时妄开脱的女孩子身上,时妄不想欠别人什么,刚要开口,另一道清哑的声音利落打断了他的思绪:“教授,是我的问题。” 时妄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向昼眠,心脏难以抑制地错拍一跳。 她没有看他,那张冷艳的面庞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眼底却含着些笑意,绯红的仰月唇一张一合,吐出微哑的声音:“我昨天晚上练台词把嗓子练哑了,没法大声说台词,让时妄戴着降噪耳机和我排演,忽略声音带来的影响。刚刚时妄不说,也是不想让我被责怪。” 她声音确实哑,可信度不低,郎教授倒是觉得合理了。 而且维纳斯在剧本里就是声线妩媚,她现在这样是有点出戏。 郎教授恍然大悟:“是这样吗?” 昼眠抬眸看了一眼时妄,口中却吐出违心的字眼:“是。” 时妄的心跳越来越快,莫名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来。 众人也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张霜狠狠松了一口气。 郎教授反而觉得有些高兴,搭档之间互相体谅,更何况是深爱彼此的男女主,都意味着这出剧本会更顺利:“抱歉,老师盲人摸象,主观臆断了,你们能互相体谅,为对方考虑很好,老师相信你们能搭档好。” 昼眠不欲再提这个,转移话题道:“老师,熟悉剧本的时候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可以和您商榷一下吗?” 郎教授当然乐意:“可以。” 昼眠直接道:“我觉得女二的角色不合理。” 周遭的众人直接都停下来了,全都看向她。 时妄也看着她,认真听她说,想知道她的想法。 郎教授不解:“那你觉得是哪里的问题呢?” 昼眠立在众人或惊讶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坦然道:“这个角色让我有一种被丑化的感同身受,女二为了爱情所做的事情不是努力争取,而是选择和女主角雌竞,为此不惜陷害,而且为了一份爱情就丢失掉自我,仿佛将爱情看得比所有东西都重要,但她是死亡女神,这种构画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时妄倒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么想来,剧本确实有些问题。 郎教授也很耐心地听着,毕竟这一版还是初稿,他没有改过,难免会有不足。 郎教授认真道:“为了爱情不择手段竞争,甚至不惜放弃自我,戏剧里也常用这种方式体现爱的激烈,这不是显得爱情更炙热吗?” 昼眠却没有动摇:“真正好的爱情是不会让一个人陷入绝境的,该出面解决女性第三者的也不是女主,应该是剧本里所形容的高风亮节的阿多尼斯,私以为,如果阿多尼斯真的是值得死亡女神和美神相争的人,就不会有这些情节,他一定会出面保护女主。” 时妄听着她的发言,却觉得似乎了解了她一点。 如果是值得的人,那个人应该会出面解决女性第三者,她是这么想的。 郎教授若有所思,继续道:“但两位女神都深爱阿多尼斯,不是必然会有争斗吗?” 众人都把视线又移到昼眠身上,昼眠却没有退缩:“争斗可以有,但不是栽赃陷害冒领功劳,有优秀女性为了男主不顾颜面,站在男性视角来看确实很畅快,但这是一个女性为主人公的剧本,敌人越强,女主人公才显得越强,把对手贬低,同时也是在贬低女主角。” 郎教授频频点头:“你是怎么有这个想法的?” 昼眠回忆起从前,心底有片刻的波澜涌起,心酸却只在那一瞬。 她镇定地开口道:“我高中的时候演过一出话剧,也有这样的一个角色,我当时就很心疼她,明明她在坦坦荡荡追求爱情,却被笔者刻意勾画成为了爱情不择手段的角色,其实把她刻画成强势大能的人物,一样可以达到阻碍男女主的目的。” 郎教授深思。 他作为男性,还真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有些东西过于想当然,当然也有只是初稿的原因,他自己长久地看也可能发现这个问题,但远不如沉浸其中出演的演员敏锐。 老头子和蔼地笑道:“观点怎样先不说,有这种表达能力,你是文学院的吧?” 昼眠点头:“是的,新闻系。” 郎教授的眼光不掩欣赏:“新闻系,那难怪了,看事情的眼光很敏锐,很政治正确。” 众人听见郎教授的赞扬,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心生赞叹,惊讶的目光都落在昼眠身上。 昼眠不骄不矜:“我的看法很浅薄,也不一定正确,谢谢老师愿意听我的观点。” 郎教授笑笑,开口道:“我觉得很好,这样吧,你们先别排,过两天老师把改稿带过来你们再排。” 出演维纳斯这出剧目的众人连忙应声:“好!” “那我们等着您的新剧本。” 时妄若有所思地看向昼眠。 不久后,排演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众人四散收拾东西要撤。 “昼学姐真厉害,怪不得是新闻系的前百分之五,能拿一等奖学金呢。” “本来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郎教授的文风昳丽,整篇跌宕起伏,精彩又有美感,但昼眠这么一说确实好像这么改更好。” 昼眠没去听众人说什么,只是低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时妄看着她在收拾东西,想开口和她说话,却一时之间想不到和她说什么。 莫名的,有种想和她多说几句话的迫切感,却在用理智压抑自己。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昼眠没有停留地直接走了。 时妄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接听,那边响起时母小心的声音:“之前你爸给你在学校附近买的公寓,你终于愿意去了,要是有什么别的事,记得打电话给妈妈,知道吗?” 时妄却看着昼眠纤瘦的背影,口中疏离:“谢谢,不必多操心了,只是暂住几天。” 昼眠离开话剧社就直接回家,时妄走进这个小区,昼眠还在开快递柜拿快递。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时妄的身影,明明该很震惊的事情,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夜色中按平时路线回了家。 到了家里,她进厨房拿出一小把盐砸大门,砸完又进门了。 过了半个小时,祝姜来的时候好奇道:“眠眠,你这门口地上一粒粒的都是什么啊?” 昼眠言简意赅:“盐。” 祝姜不解:“为什么洒一地盐啊?” 昼眠收拾着衣服,把一件件晒干的衣服叠好,漫不经心地回应她的话:“能有什么原因。” 她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去去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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