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周楠本存了心，若是李高对自己服软，安闲在军器局当个摆设，自己倒是可以放他一马，收了房山的生铁。到了白各庄，李高不在，他的判事厅已经有几日没有清扫，都积了灰尘，一副人去楼空的模样。一问，老郭笑道：“这姓李的在行人这里吃了憋，官儿也当得没滋味。他又是个纨绔子弟，每日在这里呆坐。没人服侍，饮食又差，街的婊子也丑。怎么得京城的繁华，自回家当他的大少爷去了，反正每月的俸禄又少不了他一，何必在这里吃苦。李副使前日告了假走掉，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或许是年底家里事多，耽搁了。”周楠说，然后又学着李高的样子斜了他一眼：“白各庄的女子丑吗，我看老郭你乐在其啊？”有些天没见着人，老郭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夜夜笙歌，面容显得疲惫，形如将要累死的牛。郭副使有些尴尬：“行人，卑职这不是闲得实在烦闷吗？故尔去楼子里耍耍，你还别说，那林宝宝虽然生得不怎么样，却也体贴。”“谁耐烦听你说些，若是误了公事，本大人须饶你不得。”周楠厉声呵斥。说起公事，年底也不多，不外是为来年的活儿做准备。如今朝廷年年在东南用兵，这是大事，得办好了。周楠一心混官场，对政务也心。处置了一午公务，吃过午饭莅临军器营造所检查工作。前头说过，白各庄军器局主要负责制造枪头和雁翎刀。枪头也罢了，对质量要求不高。雁翎刀却做不得假，都要用好精钢锻造，了战场务必要做到一刀挥下去，能将倭寇砍做两截。如果和明朝末时期那样出现有大将杀牛祭旗出征，砍坏了好几把刀也不能杀死一头牛的情形，周楠这个大使难辞其咎。他存了个耐烦的心思，将库藏的生铁一一清点勘验。这一检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库房里的生铁不断没有短少，反多了一千来斤。这事倒是了，出来自听说缺斤少量，没听说过原料越用越多，难不成手下的工匠都是品德高尚的劳动模范？一问，老郭才回答说，这一千多斤生铁是李高矿的。大前天房山那边送铁来，被拒收，又和李高大吵了一通。最后，李高发了脾气，扔下一千多斤生铁，连入库凭证也不要，甩袖子回京城去了。说句实在话，周楠本有心要和李高搞好关系，至少面子要抹得过去。否则，正副主官反目成仇，传出去了司会怪他周大人御下无方，管理能力堪忧。心也想妥了几个让李高俯首帖耳的手段。李副使这一走，叫他计划全盘落空，倒是略微郁闷。周楠心微恼，下了狠心：我管你是不是未来国舅，县官不如现管，看我挑些错儿，将你李家的生铁挤出去。要罗织罪名很简单，不外是从质量和分量下工夫。李家的生铁都是一尺来长，法棍模样的锭子，面还印着李家的戳儿。叫来的铁匠先是用尺子了尺寸，又了秤称了重量。事毕，掐指算了算，抓着脑袋说：“大老爷，这锭子似有些怪。”周楠和老郭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目光都带着精彩之色。周大老爷心想：果然不妥，总算是抓住李高的错了，看本大人怎么收拾你？老郭心却想：果然不妥，可算是能够把李家的生铁赶走。到时候换个懂事的厂主，每年的孝敬都是一笔意外之财。周楠忙问：“有什么怪的地方？”那匠人是军器营造的老人，世代在军器局当差，经验丰富。他抓着脑袋说：“分量不对。”周楠更是精神大振，盐铁乃是军国重器，李高竟然敢以次充好，短少分量，真要纲线，罪名可不小。可匠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周楠一呆：“大老爷，这铁锭起普通的生铁却要重三成。”“重三成，怎么回事，难道里面混了其他东西？”匠人：“不不不，不是混杂了其他东西。这生铁里若是混进杂质，只可能变轻变大，哪有变重的道理？”周楠：“也不一定啊，如果混进去铅呢？”这话一说出话，他才知道自己说了外行话。铅可生铁贵，这么做是要亏本的。匠人：“不会混了其他东西，不但没有混，依小人看来，这铁锭质量都是乘，只需稍微锻打一下，立即是好精钢。不，这是钢……怪了，怪了，这么好的钢，干嘛要当生铁卖，不怕亏本吗？”周楠也是满头雾水，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没人做，这个李高究竟是干什么，傻了吗？那个匠人还在旁边絮叨：“不错，都是好的钢。如果用了这锭子，用来做雁翎刀，每锭可多做一把。”听到他这话，周楠突然有了个念头，心剧震，忍不住大抽了一口冷气。面却变了颜色。老郭：“行人你怎么了？”“没事，没事。”周楠挥了挥手，对那匠人道：“下去吧，今日的事不可对外人言？”那匠人道：“大老爷放心，小人之所以干这行多年没出过事，是因为口严。”等到匠人退下，周楠心越发地揪紧，也越发地疑惑。这件事说起来非常简单，明朝军器管理在现代人看来非常粗疏。不像秦朝时，每制造一件军器，都要在面印工匠的名字和编号，有一套完整的质量追溯体系。如果这么做，耗费的精力实在太多，管理成本实在太大。因此，工部核定了生铁出钢率，核定了所有兵器的分量。然后通过计算，按照当年军队所需器械的量采购生铁。如今，李高送过来的都是钢。也是说，若都用来做兵器，产量平白增加了三四成。这增加的产量是不会入帐的。还是那句话，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没人做，多出的兵器必然会有个出路。那么，这些兵器会去哪里呢？这可是军火买卖啊，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死罪。难怪这李高会急吼吼地抢班夺权，可想其的利有多大。到时候，朝廷真追究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最后，无论是谁倒霉，周楠这个大使怕是会第一个被人押赴刑场。周楠背心全是冷汗，几乎忍不住要大叫一声：这送死的官儿，劳资不做了！转念一想，他心又庆幸，好在我将李高赶走了，好在识破了其的门道，否则到死都会被蒙在鼓里。其实，我也别忙想着辞官。只要我死顶着不让李高插手政务，不放李家的生铁进来。老子只要在军器局一天，姓李的别想搞鬼。除非赶我走。哈，如果被赶走，本官倒是解脱了……不对，不对。我算被赶走，将来出了事，李高大可将这事诬到我头来。本老爷这命怎么这么苦啊？接下来一段时间，周楠总觉得心惊肉跳，每日都会去军器应造那边逛两次。我们的周大老爷最近分外的勤政。很快，小年要到了。周楠记起陪荀芳语去碧云寺的诺言，又想念妻子，决定回家过小年。对郭副使道：“我要回家耽搁三五日，我不在的这些天，你哪里都不许去，只把衙门给我看好了。若叫本官知道你再在外面狂嫖烂酒，打断你的五肢。”周大人一脸的狰狞：“次你竟然去林宝宝那里鬼混，成何体统，罚你两月的俸禄。”老郭本也想回家去的，见周楠今日如此凶恶，知道司心情恶劣，忙道：“行人放心，绝对误不了事。”他也晓得周楠这话不是说着玩了，抖擞起精神做事，接下来几日倒没有出什么纰漏。进得京城，周楠本打算去徐阶那里走一趟，向自己这个“恩相”汇报一下最近的工作，又说说李高这事。可想了想，这事自己也是猜测，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而且生铁的事涉及到未来的国丈、国舅，说不定还涉及到裕王府，怎好乱说。而且，周楠依稀感觉到这事的猫腻未必不是一个把柄，这么合盘交给徐阶，可惜了。先等等看，查清楚了，看能不能为本大人弄些好处。回大家，家里到处都是挂着红灯笼，一派喜气。只是，仆人们都是一脸的阴霾，气氛显得凝重。周楠感觉不对，问：“姨娘呢？”一个丫鬟过来道：“大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姨娘现在正在屋里哭呢，已经哭了两天了。”周楠大惊：“哭什么呀？”难道是产前抑郁，那可麻烦了。女孩子在怀孕的时候因为内分泌紊乱，情绪不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丫鬟：“小的不敢说？”周楠怒喝：“什么不敢说，说来！”丫鬟：“姨娘的脸似有不妥，掉了好多皮……如同蛇蜕一般……”正在这个时候，有响亮的“嗡嗡”声传来，正是荀芳语在哭。想来是她听到丈夫回来，哭得分外的响亮。周楠心一紧，忙朝荀芳语院子奔去。一边走，一边喊：“芳语，别哭，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