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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决斗者(1 / 2)

清晨。

巴托里·阿提拉醒来,感觉面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呃——”

他本能地迅速躲避,翻身站起,警惕地观察四周。然而周围并无异样,方才躺过的位置,不过是阳光透过窗格斜照入进屋内而已,将他唤醒,令他清醒。

阴暗的室内,并无一人。

他手捂着脸,感到方才脸上受伤的位置,疼痛渐渐消失。

室内并无一人,一个人都没有。

自己的床铺边,只有同样空荡荡的床铺。

“秋茗……”

他轻声呼唤,没有人回答。昨夜的记忆,像梦一般,此时开始渐渐回涌,“秋茗。”

依旧没有人回答。

他转身,望见在早已熄灭的炉火边,端端正正摆放着的,叠成方形的物件。金属制成,铁线精心编造,环环相扣织起的背心,一件锁子甲。那件锁子甲,那件被赠予的锁子甲,象征保护的锁子甲。他曾嘱咐过她,平时必要穿着于身的。如今却被脱下,放置于此,物主已不见了踪迹。

“不……”

昨夜的记忆愈发清醒。他的心中,对于她的去向,她的目的,她的做法已有了推断,他开始感到恐惧,“不会的。”

巴托里·阿提拉快步走到锁子甲前,伸手将其掠起。锁子甲抖落开来,从中,又掉下什么,摔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啊——”

只是瞬间的目光接触,他已感到一阵耀眼光芒,刺痛双眼,令他眩晕,连忙背过身去。捂着眼睛,眼眶湿润着,眼泪流淌下来,沾湿手掌。他看着手中的泪水,红红的,如同鲜血。

根本就是鲜血。

“不……”

他又一次否定,不知是在否定什么。血泪?还是那包裹在锁子甲中的东西,那同样遗留于此的第二件赠品,那银制的十字架。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誓言犹在耳边,然而发誓的信物,如今却在自己身后。被丢下的信物,被抛弃的诺言。

他现在确信了她的去向。

她离开了。

“不!”

否定。

然而,面前的事实,却不容否定。

她离开了,留下锁子甲,留下十字架,将所有和自己有关的物件全都留了下来。她拒绝了他的所有馈赠,再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的关系。

她离开了自己,或许是永远离开了,或许是已有了计划,或许是已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和自己相见了。她要将他排除在外,要将他在她生命里的所有痕迹都抹消干净。要断绝和他的一切联系。

“为什么?”

他问,小屋空空荡荡,没有人回答。

为了保护他。

断绝所有联系,将赠品悉数归还。那样,便没有任何物件可证明他的存在。那样,在受到盘问时,她才可以对坚称,她在此的所有行动,都是她一人所行,与他毫无关系。她已经计划好了,已经下定决心,已经接受了提议,已经前往县城的府衙,去作证,去指认犯罪者,令正义得以昭彰,令仇恨得到满足。

而他,则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然而,她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计划,不知道他的安排,也不知道,他的罪行。

“不,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她的那位保护人……已经死了。”

阿提拉喃喃自语,“现在是早上,公差应当已经发现了尸体,已经发现了那些文件。公差也应当已经,出动队伍去村庄,去逮捕犯人了。但是她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她的保护人已经死了,她现在去府衙,只会是自投罗网,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她的任何说法,也没有任何人会保护她……”

“啊啊啊……为什么,秋茗!”

他捂着脸,对着这空无一人的房间叫喊着,埋怨着,“你明明已经对我,对十字架,对神和基督发誓了,为什么还要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你把我的计划全都搅乱了!”

为什么?

担心你啊,还能为了什么呢?

担心你的安全,担心你的身体,担心你为此事操劳太多,付出太多,牺牲太多。才会做此决定,才会牺牲自己。

她是为了保护他。

“……不。”

最后一次否认,他抬起头,从双眼手指的缝隙中,那一双眼睛闪烁着光芒,决心决意,如熊熊燃烧的烈火,“应该由我来保护你的。”

心意已明了。

他转身,避免直视地上的十字架。走近,同样地,再一次取出厚实的布帕,将信物拾起,忍受着掌心令人不适的炽热,将包裹放入口袋中。

另一只手,还握着那锁子甲,铁环相互摩擦,发出悉索响声。他褪下衣衫,将锁子甲穿上,又再次将上衣穿好。

腰间,十字剑拴束。两臂,臂铠绑缚。

一切装束完毕,巴托里·阿提拉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打开门,走出小屋。

保护。

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保护她。

保护曲秋茗。

县城中。府衙大门敞开着,几名衙役站岗,看起来并无什么情况。

然而在向内走,转过正堂,捕快办公的侧厢,便可见一个捕快坐在走廊上,佩刀靠在脚边,他望着天空,手里捻着一段枯草,似乎在等待什么。

另一名捕快从他身后,沿着走廊行到他的面前,停下,靠着柱子。

“嘿,莫老哥。”

前来的捕快对他打招呼。

“嗯。”

那名姓莫的捕快回话,眉头皱着,看来心事重重,“审的怎么样了?”

“没问出什么。”

另一名捕快耸耸肩,“丫头什么都不肯讲。还是重复来时的那些话,说是九哥约她过来的,却也不说是为什么。”

“她知道九哥……的事情了?”

“知道了,告诉她了。”

“什么反应?”

“有点震惊,看来不像是装的。”

“这样……还是什么都不说?”

“对。”

“哦。”莫捕快点点头,“身份知道了吗?”

“也不知,不过听口音倒是和九哥比较像,或许真是认识的,是天津人吧。”

“也只是推测。”

“可不,什么都不说,一点都不配合,叫我们怎么办呢?”另一个捕快继续讲到,“有人认出她啦,上个月在村庄那时候,打了九哥一棍子的。自称白衣人的就是她。”

“她怎么回答?”

“倒是爽快地承认了,说那时候没认出相识。后来才见面的。”

“白衣人的事也认了?”

“也认了。”

“那不对吧。”莫捕快抬起头,瞥了对方一眼,“九哥住处的那些材料明明的说了谁是白衣人,我们才派队伍去村庄的,这怎么又主动冒出来一个?她也没穿白衣啊。”

“是啊,听到都蒙了,所以不知该怎么处理。”

“九哥的那些材料,还有我们去村庄提人的事,和她讲了没?”

“没有,她好像不知道。现在情况一概不明,我们也不能胡乱说,对吧?”

“也是。那上次在庙里偷菜的事情,她认了没?”

“认了,几个人都看到她脸了,还能不认。”

“同伙呢?”

“照样一个字不说。”

“上次小秦在巷里碰到过的,她这也敢不认?”

“就是不开口。”

“麻烦。”

“是真麻烦。”捕快叹了口气,“太爷都被她气到了,准备打板子了。”

“没动刑吧?”

“没呢,姑娘家,吓唬一下而已。但令还没发出去就被阻了。”

“谁阻的?”

“裴老文书。以前和九哥一起当过差,认识的。不知对太爷说了什么话,耳语几句,板子就没落下来。”

“想必是九哥曾经对他说了关于这姑娘的什么话吧。”

“谁知道呢?这事越弄越麻烦,啧啧。太爷现在是一头包,出了起凶案,死了个天津来的军头,杀人的又是个有名气的主,最要命还一直在本县,在他眼皮底下住了两年没事,还受过表。这事他是撑不住,已经派人传书到州府请定夺。咱们最近也得跟着忙活。”

“还是,麻烦。”

“就是麻烦。”

“现在看,从那姑娘身上是挖不出什么。”莫捕快思索着,眉头紧皱,“我们只能等去村里的人回来,审问正主了。”

“是啊。”

“麻烦啊……”

莫捕快捂着额头,埋怨的语气,又带着几分伤怀,“九哥,你给我们整的这一堆麻烦,叫兄弟们怎么办啊?”

“莫老哥,你信不信九哥的材料?我问过……几位平时认识的,都不大信,你信不信?九哥有没有可能弄错了?”

“我不知道,现在只能等正主回来审问。”

“也是……诶,人回来了!”

“什么?喂,回来了?”莫捕快激动地站起来,望向大门,一个人跨过门槛飞奔进来,“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还在村里!”来人一边跑,一边回答。

“那要抓的呢?”

“跑了!”

来人说着,已经从他们视野中消失,直奔大堂而去,“骑马,早不知跑哪去了!”

“什么?”

“还挟了那蔡员外家麻烦千金,一起跑了!”

“什么?”

“Basz!”

一声叫骂,他再次折回屋内,扑打着,拍灭头发上,还有肩膀上的火。

屋外,夏日的阳光正盛。

他的脸上,头发,手指,所有未被衣物遮盖住的皮肤,都冒着黑烟,火辣辣地疼痛,一如初醒之时,窗外晨光照在脸颊上那样。

昨夜的记忆,此时终于完全复苏。他终于清楚,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

一个惧怕阳光,恐惧十字架的生物。一个只能在夜间出没的妖魔。一个渴望鲜血,渴望杀戮,渴望死亡的怪物。

身处昏暗室内,他感觉灼伤复愈。

他再也不是寻常人类,再也不配身为人类。他已牺牲了自己,已经被遗弃,被诅咒,从此委身于黑暗,再也不能领受神恩,再也无法感受神的荣耀。

实际点吧,现在没空想这些。

巴托里·阿提拉在室内看了一会,然后拿起那件黑色连帽斗篷。昨夜穿着的那件,背上还带着两个窟窿。

他披上斗篷,带上兜帽,第二次出门。

黑色兜帽遮掩住他的脸,将他保护在阴影下。但他还是隐隐不适,还是可以感受到后背传来的热度,还是觉得,面前所见的景象灼目刺眼。

但他依旧,快步奔跑着。那跑动的速度,绝非常人所能及。

他已不再是常人。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保护她,不惜一切代价。”

阿提拉说着,跑动着,兜帽阴影下的一双眼睛,燃烧火光,“这是我的承诺。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跑动着,双脚健步如飞,黑色斗篷飘扬身后,他犹如一阵黑风,犹如一只蝙蝠。

借着树林的荫蔽,阳光也变得不那么令自己难受了。

跑动着。

必须保护——

不。

他的思路被打断,他脚步一顿,听见什么声音。

夏日,林中蝉鸣聒噪,但是,还有另一种声音,方才,开始,仅仅微弱,但是渐渐地,慢慢地,开始变得响亮,变得清楚。

阵阵风声,夹杂着的,是……对话。

两人。

女性。

其中一个很熟悉,成年。另一个则不那么熟悉,未成年的少女声音。

她们在说什么?

她们是谁?

阿提拉驻足林间,身体处于树荫下,然而透过枝叶缝隙,斑斑点点的阳光落在斗篷上,还是令他觉得衣衫下的皮肤焦灼。

但他依旧停留在原地,依旧,在用心听,在分辨,在判断,这声音从何而来。距离很远,但是越来越近了,移动速度很快。

他闭上双眼,一片黑暗。

而后,黑暗之中,渐渐地,出现一片野草地。

夏日的野草地,干枯的野草随风摇曳,茂密地生长,形成一片海洋。

海洋之中,坐落几棵枯树。远处,群山环绕。

脚下是宽阔平坦的大路,路边,野草快速掠过。

那景象有些怪异,视野开阔,但是大部分区域缺少深度,就像图画。并且,景象的颜色也不对,野草并不呈现金色,而是暗暗的,灰蒙蒙的,天有些许泛蓝,但却也没有印象中那么蓝。右边的空中,悬挂一轮太阳,阳光也较为黯淡,并不具有杀伤力。

这景象并非出自人的双眼。

他现在感知到的,并非人类的意识。那又会是什么?

——刺痛,令他的意识回到现实。

他睁开眼睛,发现手臂上被点点光斑照射之处,因为长久地未曾移动,那一处覆盖的斗篷已冒起阵阵黑烟。他扑打着,在空中扬起细微的灰炽。

不能停止移动,他必须继续前行。

继续,奔跑,躲避太阳。

可是,目的何在,又要向何处而去?

县衙?

“不……”他的否定,从今早醒来至今,短短的时间内,已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否定了。

眼前,还能够看见重影。

耳边,对话声仍未消失。

何人在说话?

“她……她和那个小女生。”

巴托里·阿提拉口中念念有词,双腿快速移动着,在林间来回穿行,躲避阳光。一双眼睛仍然紧盯前方,紧盯幻象,“她们在……根据太阳的方位判断,向北行进,骑马前行。”

她骑着马。

“她逃脱了。”

阿提拉愤愤地说,“她又一次逃脱了,逃过了那些公差的围捕。那些公差到村子里找她,看到的只会有一间空屋。”

“但她逃不过我的,我不会让她逃脱的。”

他继续说着,继续奔跑着,脑中已经在临时制定一个新的计划,一个应对措施,“是的,这一次,她不会再逃走,我不会给她那个机会。不会让这一个月以来的蹲伏,等候,调查,牺牲白费。不会再让秋茗沦陷于痛苦和复仇的执念之中了。”

“秋茗……”

他迎着那景象,那声音而去,“秋茗可以等一会。那些官府的人不会拿她怎样的,她目前很安全。不必担心,我会去救她的,在这一切结束之后。”

现在,我要去面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一切痛苦与折磨的元凶。

“现在,秋茗,且耐心等待。”

巴托里·阿提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了。你的仇恨,你的痛苦,你的迷茫都会结束了。我会保护你,会让你远离一切危险,一切不幸的。因为我现在将这一切结束。”

这一切终于迎来一个结局。

终于要结束。

他快速奔跑着,感觉脑海内,那景象越来越清楚,对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这景象,这声音的来源是何?

马。

血。

当然了。

同样的血,此刻也在他的体内流淌。

那么,他所能做的事情,是否仅限于观察呢?

或许,他可以,做到更多……或许,他拥有那种能力……

血。

控制。

集中注意力。

血。

景象。

对话。

“我们往哪里去呢?”

颠簸的马背上,夏玉雪的长发随风飘拂。她抬头望天,明亮的太阳,万里无云,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她身后背着琴,肩上包裹着一些行李,马儿载着她,还有蔡小小,在野草地中奔驰着。她看起来有些忧伤,她的话语,听起来有些哀伤。

“我也不知道,先生。”蔡小小坐在她前面,手握着缰绳,不时转身朝后望去,然而身后并无追兵,“但是不管怎样,总不能待在村子里吧。”

“为什么不能?”

“因为他们在抓你,先生。”

无语,“肯定是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我想,应该是那个公差先生发现的,他那天问了很多关于你的问题。”

“那你又何必要来通知我呢?”

她看起来是一点也不着急,依旧平平静静的样子,“这是不对的吧。带着我逃跑,这也是不对的吧。”

“可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你被抓呀。”

“为什么不能呢……我应该被逮捕才是的。”她说,“因为我确实犯了罪,是一个杀手,犯罪应该是要受到惩罚的。”

“……”

蔡小小彻底无语,“好吧,先生。现在我带你跑路,我也算是帮凶了。”

“别怕,如果我们被追上,我会说我胁迫你的。”

夏玉雪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笑了笑,“我会说你来找我,是想请教些琴的问题。你对我说起你看到官兵,我便威胁你带我逃跑。我们先对好口供,你会没事的,小蔡。”

“……”

她并不在乎被抓住,也不在乎被逮捕。蔡小小心里想着,她会愿意跟着自己,也不是为了求生,为了逃跑,只是……随遇而安,只是顺从地跟随。

只是在等待结局。

这种消极的态度让蔡小小觉得很讨厌。可是自己又该怎么反驳?

她说的不错,犯罪应该受到惩罚。课本上是这样教的,家长也是这样说的,这是每一个人都该认识到的道理,在学校里会学到的道理。不要犯罪,不要违法,也不要同情罪犯。

算了,我从来都不是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你知道,小蔡,你本可以只是来通知我而已,没必要自己驾马带着我走的。”

“倒也不是没这样想过……”

她嘟囔着,“可一条根本不听你的话,先生,你也看到了。”

“我可以找其他的交通工具。”

……骑牛还是骑驴?

她在心里想,然后就联想到一个场景:夏玉雪坐在牛车的后座上,鞭子催打着,那头牛当然是一边嚼着豆子一边慢腾腾地懒散步行。车还行不到几里路,官兵们就骑着马追上来,将她和牛包围起来,不然呢。

蔡小小憋不住笑,轻轻咳了一声。一直沉重的心,总算略显轻松。

身后,依旧没有追兵,很好。

“驾——驾——”

她扬起缰绳,催促着,“一条,再跑快些,带我们离开这里。”

“那又要去哪里?”

身后,夏玉雪还是那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暂且……暂且沿着大路一直向北吧,也许会有驿站,也许在那里可以换一匹马,然后,先生,我想……”

我想我们就在那分别吧。蔡小小心里想着,终究,现实点,我不可能真的和你亡命天涯,对吧?

倒也不是不行。

但你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我想我们终究还是得分别了。终究,现实点吧。

蔡小小心里想着,方才短暂的轻松一刻又消失了,心又开始变得沉重。终究要别离。因为她始终是一个罪犯,一个杀手,始终犯过罪。即便努力,即便尝试,也还是摆脱不掉这身份,摆脱不掉过去。不过是稍稍延长时间而已,终究,还是要走上不同于自己的道路。

终究,我们不会再见面。

最后共同度过的一点时光,也很短暂。

“再跑快点,一条——!”

缰绳一抖。

马却突然转变了方向。

“嘿!”

“怎么了?”

“它,它不听我的话了,先生!”

原本一直向北,一直沿着大路,马却突然转弯,突然向东而去,踏入野草之中。

“嘿,别呀,那是村庄的方向,我们会被官兵看到的。”

“让它继续跑吧,小蔡。”

身后的夏玉雪,说话语气依旧平静,“就一直这样跑下去吧,不管前方会有什么。我们始终都是要面对的。”

“那怎么可以——喂,一条,听话!”

马并不听她的话。

马固执地向北方,向着群山跑去。

马感受到口中的嚼子拉紧,马甩一甩头,将缰绳甩脱。

马听见背上人的叫喊,命令,不予理会。

马的眼睛,分布于头颅两侧。视野虽然宽广,但所见的大部分,都是没有深度的平面图。马看不见许多颜色,金色的野草,在它的眼中灰蒙蒙的,蓝天,在它的眼中一片苍白,天空中一轮太阳,阳光灿烂。

马奔跑着,向着北方,那里靠近山峦,所以不像平野般炎热。野草丛中的树木,也不再只有枯枝。

在马的面前,有一株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耸立在野草丛中。树下,树荫中,矗立一个黑色的身影,背靠着树干,躲避阳光。

出于动物本能,马对那黑色的身影感到恐惧,那并非人类。

然而,马还是向着树下跑去。

黑色身影,越来越清晰……

“停。”

他背靠着树干,身处一片阴影之下。他看见马奔驰而来,看见马背上坐着两个人。马越跑越近,他举起一只手,发出命令。

那只手戴着金属臂铠,臂铠上,有一个圆形的洞创。

此时已近正午,太阳虽在东方,但也接近头顶,树影并不是很长。手臂伸出,斑斑点点的阳光便洒落其上。几乎不可见的黑烟,从铁甲的缝隙间升起。

马停下来了。

背上,那位少女徒劳地催促着,命令着。马并不听她的话。

她的命令,敌不过他的命令。

敌不过血的命令。

马背上,一个成年女人下马,穿着白色的衣服。未成年的少女依旧坐在马上,望着他,目光中带着惊讶,带着畏惧。

白衣女人一步步走近。

“你在这?”

女人将背上的琴解下,挂在马鞍边,问道,“你和他们分头行动的,来追捕我吗?”

“你也在这。”

他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兜帽下,那双燃烧火光的眼睛像是一种威慑,“为什么要离开呢,还要带这位小女生一起离开?你的真实身份已经被揭发,已失去了伪装,失去了职业,失去了虚假的人生。沦落到被捕快追赶的地步,不主动自首,还要做什么呢?”

“等待。”

简短的回答,她的目光盯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身体斜侧,右手伸向腰间,裙边暗藏的软剑,左手握成剑指手势。

“等待……意思是,你在等待我的出现,等待我给予你一个结局?”他依旧维持原先的姿势,站在原地,仔细观察着对方的举动,“那如果我没出现呢,有没有考虑过?过去是摆脱不掉的,犯罪始终要受到惩罚。假设你今日可以逃走吧,我不认为你可以如此简单的开始新生活。那样,你又会做什么呢?”

“这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吗?”

“也是……看我如今的样子,我想我是没资格说这些话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但这的确是个问题吧。”

“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伸向裙边的手,白色衣袖在风中舞动,“……我记不起更多你当时说过的话了。很抱歉,我现在的记忆有些差。”

“好吧。”

他将那受阳光灼烧的手臂转向手心朝上,缩回身前,另一只手松解小臂上的臂铠扣带,“那么你是否还记得,这个举动代表的意思?”

“巴托里·阿提拉,我们……我们就必须要如此吗?”

夏玉雪说着,伸向裙边的手放下来,另一只手的剑指也松开,“若你坚持,我不会拒绝。但我真的不想再打了,不想再杀戮了,不想再面对过去了。”

“必须如此。”

扣带解开,“这件事必须如此结束,必须在你我之间结束。你的犯罪,你给我们所有人带来的困扰,痛苦,必须在今天结束。”

巴托里·阿提拉摘下铁甲拳套,握在手中,举起,向她示意。未佩戴臂铠的手上,已升腾起袅袅黑烟。

挥手,将臂铠扔到她的脚边。

“决斗,至死方休。”

他抬起头,兜帽下,隐隐可见一张严肃的面孔,“将拳套拾起,夏玉雪。礼仪要求。”

夏玉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后,一声叹息。

“若必须如此。”她弯下腰,捡起臂铠,“我接受。”

“来吧。”

阿提拉说着,迈开脚步,离开树木阴影的庇护。他踏入野草丛中,站在阳光下,一侧面对太阳,被照耀的半边身体,黑色斗篷升起烟气,“很抱歉,请把臂铠还给我。出于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还需要它的防护。”

夏玉雪跟随他,将手中的物件递回去。

“先生,什么呀!”蔡小小此时也下地,站在马的身边。看着面前两人的怪异举动,不知所措,“别在这浪费时间啊,我们——追兵快追上来了。”

“小蔡,请你做证人。”

夏玉雪说,“这是我躲不过去的,我始终要面对这一切的。请你见证吧,这或许是我的最后一次战斗。”

“先生——”

“你的证人呢?”她不再理会蔡小小,问对面的人,“礼仪要求。”

阿提拉指了指少女身边的马。

“……认真的?”

“这也不是我的第一选择。”

“好吧。”

夏玉雪感觉这有点滑稽,严肃场景中的一点轻松。她望向对方,看到对方身上披着的斗篷,翻腾着熟悉的黑烟,“你的身体……你没事吗?”

“可以坚持到结束。”

阿提拉说着,伸手,抽出腰间的十字剑,“现在,开始吧。”

“好的。”

她也抽出裙边的软剑,“如你所愿。”

阳光下,野草丛中。

对峙的二人。

白衣随风飘拂。

黑色的斗篷被黑烟包裹。

巴托里·阿提拉举起十字剑,剑尖指向对方。

进攻。

长剑和软剑相互交锋,发出叮当声响,撞击出火花。

脚步移动着,进退,格挡,反击。

交战的二人。

这是一场决斗,至死方休。

“先生……”

蔡小小站在马儿身边,望着他们,不安地观察着这场战斗。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观望。在这一出决斗中,她所扮演的角色,仅仅是一个证人。

证人。

曲秋茗在黑暗的牢房中,看着阳光穿过囚窗落下,心里想着。她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会遭受这样的对待,她仅仅是来这里做证人的。

然而,要求她前来作证的人,已经死了。没有保护人,她不知还能信任谁,不知那些证词,还能够对何人说出,所以她选择沉默。

死亡的讯息,她从刚才的审讯中得知的,她不敢相信。但必须相信。

是夏玉雪所为吗?

曲秋茗心想,方才派出官兵就是去擒拿案犯的吧。但是这次杀戮,真的是夏玉雪所为?

发现有人在针对自己,搜集自己的罪证,于是便趁着那人经过村庄,回县城时下手灭口。这个理论听起来很合理。捕快公差们,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她又有些不确信。

这实在不像夏玉雪会做的事情。

“哼,她本来就是个杀手,她怎么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呢?”曲秋茗自言自语,试图否定自己的疑惑,“除了她,还有谁会这样做呢?”

不要去作证,那对你是有危险的。我已有了计划。

昨夜的对话,此时又再度想起。

“不!”她猛地摇摇头,再次试图否定自己的疑惑,“胡思乱想。”

昨夜才见过面的人,第二天就死去。

我见到他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已有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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