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郎机炮。源自西方佛郎机国，以国名称呼。嘉靖元年时，引进佛郎机，四十年过去了，在明国工匠的不懈魔改下，产生了不同型号，不同用途的佛郎机炮。海军中普遍使用佛郎机炮，因其射速快，轻便，大型佛郎机的射程可达一里。
发熕炮。同样源自西方。这一型炮在国内引进不久，因此并不多得见。发熕炮相比较佛郎机具有更大的威力，同时，相对比较威力更大的陆战炮有更为轻便和廉价，所以，一些新式海军也开始装备。发熕炮的射程一般为一里半。
军备竞赛。她想，军备竞赛。现在的战争已经不同以往了，刀剑枪棍，已经被火铳和巨炮代替，军营帐篷已经被堡垒代替，世界在变化，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但是明国依旧如此，封锁了大海，封锁了国门。戚继光虽然是一个年轻的将军，懂得开眼看世界，学习新的事物，但是单单只他一人，也无法改变大局。
这是父亲告诉过她的话。
虽然戚继光在船上装备了佛郎机，在阵地中使用虎蹲炮，在军营中训练火铳兵。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在试图跟上时代，但是在这个落后的国度，再多的努力也取不到应有的成就，再如何努力，也比时代慢了一步。
比自己慢了一步。
在这个世界上，在遥远的西方。早已有了比火铳，比佛郎机，比发熕炮威力更加强大的重武器。但是明国的军队中，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紧跟着自己的快船，船上的那位指挥者，他也一定不知道。
唐青鸾感觉头很晕，很难受，快船一直疾驰，每一次变换方向都让船体震荡一次，让她更加难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只好再次奔向船舷，靠着栏杆。俯下身子呕吐。
然而能吐的东西基本已经被吐得精光，她只能发出阵阵干呕声，感觉头很晕，阳光很刺眼，她需要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唐青鸾感觉，自己的晕船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她已经开始耳鸣，开始出现幻听。快船和小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很快就要开战了，但是，自己却还是这种状态，还能挥得动刀吗？
我当初干嘛要上船来啊？
她想，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来这里。好像是因为一个旧相识，此刻全神贯注在小船上的魏清华，青皮。就因为他的邀请，自己和卓五哥才会过来。
卓五哥，为什么也答应了呢？
因为自己想来，所以卓五哥也要来。因为他担心我，大家关系好，我们是朋友。
所以，一起登上这破船，远离了大部队，孤零零的快船，追着孤零零的小船。
说到底，还是青皮害的。把船开那么快，他干嘛要对敌人穷追不舍呀？青鸾转身看着身后，船队已经向这边驶过来了，但是距离还很远。如果青皮继续把船开那么快的话，船队只会被他越甩越远。他干嘛把船开那么快？
干嘛一定要追上小船？
干嘛不听从指挥，脱离部队？
干嘛要出海，来到此处呢？
“青皮会来，是想逞英雄。”
拜托，怎么还在播放啊？
青鸾感觉，自己的幻听真的很严重了。这是多久以前那个人对自己的回答，无关紧要的一句话，自己潜意识里竟然还能一直记到现在。一字不落，一字不错。为什么，偏偏在此时，想起了这句话？
其实，想起来也很好，偶尔能够在想象中听到她的声音，感觉也很好。但是不需要一直播放同一句话呀，再说这句话一点意义都没有，这句凑字数的口水话和她们的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重复播放，就不能放点更好听，更让自己心动的那些话吗？
也许是晕船的缘故，她听着脑海内响亮的声音，只觉得烦躁。只觉得这噪音吵着自己的耳朵，让自己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她紧紧抓着栏杆，手指紧紧扣着，几乎要嵌入木材中。
怎么会这么响，从前，偶尔想起时，根本就不会那么大声的。这句话和自己，和她毫无联系，为什么偏偏是这句话比以往的那些情言衷语更加让自己感到震撼？
她低沉着头，伏在栏杆边上，看着和自己距离逐渐缩短的小船。离得越近，脑海中的声响就越大，她已经很烦躁，很虚弱，很无力了。等到最终追上小船，两军作战时，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挥刀的力气。
“一条，你还好吗？”
卓五通走过来，观察她的情况。青鸾苦着一张脸，干咳着摆摆手，“我，我没事，五哥。”
“青皮把船开得太快了。”
“是啊。”她转身望着魏清华，后者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身边发生的事情，依旧盯着小船，“咳，我……我得休息一下。”
“一条，待会两船相遇时，作战就要开始了。”卓五神色凝重地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小船，然后又向船的另一侧望去，倭寇的其他船只，即便是那艘离得最近的大船和他们的间隔也超过三里，没有任何威胁，“算了，我带你到甲板底下。对方只是一艘小船而已，青皮和那些水手足够应付了。”
“不……我，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但是你现在晕船很严重。”
“我得……我不想到甲板下，那里……好黑。”
“啊？你怕什么黑啊？”
卓五通无奈地劝说着唐青鸾下甲板休息，但是后者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愿意下去，怕黑，这算什么理由。他靠在栏杆边，继续劝说，但是唐青鸾即便是一副病恹恹的神情，即便已几乎无力支撑身体，也还是固执地不肯下到船舱里。
魏清华则紧紧盯着小船，没理他们。那些士兵，水手也都忙着各自事务，准备战斗。
所以没有人看见，另一侧，距离三里的那只大船，船壁上冒出的一阵白色的青烟。
是那声巨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重武器，那个白皮肤商人，软磨硬泡地卖给自己的重武器。
“轰——”
雷鸣一般的响声，前所未有的巨大，比之前火铳的枪鸣还要响亮。唐青鸾感觉自己的鼓膜受压，颅内的耳鸣，和外界的响动混合在一起，尖锐地刺激着她的双耳。
“哎呀！”
她本能地叫了一声，一直支撑着身体的双手离开栏杆，紧紧捂住耳朵。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随即而来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一侧撞上了快船，船体猛地晃动一下，脚下传来木板断裂的声音，青鸾摇晃着，双手再次向前伸去，试图扶住栏杆，恢复自己的平衡。
很勉强地，撑住了。
“怎么回事？”
魏清华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异常情况。他脚步踉跄着，勉强保持平衡，大声地问甲板上的水手，“刚才是怎么回事？”
“有袭击，从船的右侧。”
右侧？
快船的左侧，是自己一直追逐的小船。右侧……他转身看向右边。只有茫茫的大海，以及三里开外的那艘大船。
船边的那一阵青烟，仍未散去，飘飘摇摇的升上空中。
是，是那艘大船在攻击吗？不可能，三里的距离，早已超出了佛郎机炮的射程，连发熕炮都没办法打那么远。
然而，不会再有其他答案。
他再次转身，又看着面前不断靠近的小船。大船和小船，一左一右，自己的快船正处在两者之间，完全遮挡住小船的船体。
也就是说，自己的快船，现在成为了小船的屏障。大船可以肆无忌惮的射击，而不用担心误伤。
小船。
离得很近了，他已经能隐约看见船上人的身影。他们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逃避躲藏，仅仅是站在那里，手中持着武器，等候着，恰当的进攻时机。
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分散，迂回，急转弯？都是一个陷阱？
可是，两艘船之间是怎么交流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如何才能配合？攻击的指令，是如何传达的？
魏清华看着不远处。来路上一片雪白的浪花，还有被丢弃下，随着海浪飘飘荡荡的船帆，看着那醒目的红色槭叶，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最后又望了小船一眼，带着愤恨与恼怒的眼神，嘴里咒骂着遭天谴的文字。然而此刻，一切挣扎都是徒劳，自己已经就这样踏入对方布下的陷阱，一切咒骂与愤恨，都改变不了结局。
他看着甲板，甲板上那些人，那些倭寇。冷静地等待着进攻时机，冷冷的望着自己。
在一片人群之中，他看见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