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荷琢磨了一路未敢出声，直至下了马车才发现身处逢卿垸中。
她望了望谢从安的背影，又看了眼那灯火明亮的阁楼，拉住婢女吩咐几句才跟了进去。
两人一路向上，果然是回去了高阁。
入座等婢女奉上点心茶水，裳荷忽然发觉谢又晴不见了，“小姐可是还有事要与我交待？”
谢从安推开一旁的窗子，外头的怪风骤雨早已停歇，可夜空仍是灰暗无星。她回身问道：“裳荷姐姐可有话要对我说？”
裳荷看着她，未能开口。
自义父身亡，她便似另入一境。每日里琢磨规划，做局出招。她一小小孤女，势单力薄，所求无非是凭己之力为义父报仇，更不能牵扯了尹家母子。来去之间却只能用些诡计来挑唆离间。承蒙家主几番相告，她才知道自己的拙略可笑。家主既然是看透了自己设计她入局，为何还要配合自己。而且似乎她自有规划，越到后来，越让人看不明白。
谢从安瞧出她的满腹心思，笑了笑，“你既不说，我便得说。不然这般等下去，又要迟一日回长安了。”
“小姐要回长安？”
“该回去了。”
谢从安说完又去看外头灰蒙蒙的天。
爷爷忽然离世，使得所有安排都乱了。那些没交代清楚的，她还需些时日去寻查答案，可这时日，她又还剩下多少呢？
“裳荷姐姐对这盘棋的感想如何？”
她瞧出赏荷眸中慌乱，笑道：“你知道尹阁主过世后，第一时间把谢葑的私册送至我面前，又连夜让人安排了尹羿高阁的现场嫁祸贾殊，亲手送了三队信索首领入地牢以取咬死薛桂的口供。不过得知假谢葑之死的当夜，你也曾慌了一阵子的。但是复观之后的行事分寸，倒也还不错。走漏消息只身诱敌这招，本是要用在谢葑身上的吧？”
不待裳荷回应，她继续道：“现在换了贾殊，结果倒也不差。信索对他的吸引是大，但要逼对方马上对你下手，并易事一桩。好在，你的目的仍旧达成了。”
说话间，有婢女叩门送来一捆荆条。
没想到仓促之间，他们竟还能找到这个。谢从安捂着嘴吃吃笑道：“裳荷姐姐这是做什么？”
裳荷取过荆条，朝她递去。
谢从安视而不见，避开一侧，“姐姐这样的心计胆识，我喜欢的紧，所以才费了些周折，去了你的奴籍，恢复你的自由之身。我给你这些，自然是要你为我所用。如今不待你抉择就断了你的后路，姐姐可会怪我自作主张？”
曜曜灯火之下，眼前的少女笑眸清亮，眼波盈盈。
裳荷将荆条握得更紧，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她举起荆条，艰涩的吐出一句话来：“裳荷如此行事，只因实不知他们三人谁才是凶手。”说着双目通红，落下眼泪。“小人仅为一己私欲行此下策，设计众人，害得三阁皆牵连其中。家主若恶我凶残无度，不如将奴家去官府，或是关入信阁地牢，任奴家自生自灭。裳荷绝无怨言。”
“我为何要你死？”谢从安噗哧一笑，“你为了养大自己的恩人报仇，将往日得罪他的，欺负他的都杀了。这等忠心，这般情义，我赞你留你还来不及，又杀你做什么？”
裳荷愣怔的瞧着她，只见对方一脸的认真，毫无玩笑之意。
“古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尹阁主救了你，又辛苦将你养大，将你带入信阁，甚至教你如何管理信索。这样的大恩人被坏人害死了，你不想尽办法替他报仇，也得保护自己，难道要做个深明大义的淑女，束手待毙，然后九泉之下去跟他哭说‘可惜我裳荷是个好姑娘’？若你当真这样做，我谢从安绝对瞧不起你。”
一席话将裳荷说得心潮澎湃，双目含血，两行热泪又滚滚落下。
谢从安还在认真的为她辩驳。“此事中牵扯到的那几人，都是如何的性子，你清楚，我也清楚。天道不公，噩耗临头，你若不抓紧时机抢先动手，必要受制于人。薛桂要清算落在尹阁主手中的把柄，矛头指向你身只是早晚。谢葑虽不如你义父那般的风光霁月，也是谢氏的有功之臣。他在其位谋其政，难保不会因信索之事与你对立。且信索既在你手，日后多少都脱不掉牵连。至于贾子卿，他对信阁的阁主之位觊觎多时，对信索的窥探也不必在此赘言。你快速的设计出连环计策，借助临时赶来常平的我达成目的，确实有勇有谋，称一句巾帼英雄也不为过。”
灯火跳跃。谢从安取了发簪，斜歪在桌上，探身去挑灯花。
她笑着说道：“我是最不喜欢那些用声名屙物劝人一昧行善的。性命都要没了，谁还管得上名声啊。”说罢回头去瞧裳荷，见她仍是强忍着，脸上泪痕斑驳，眼眶中泪水盈退反复，心中忽然就塌软了一方。
谢从安叹了口气，伸手过去，将她握着的拳头一指一指掰开，取出荆条，丢在了地下。
“从安想问姐姐一句：这离了管制，随心所欲做事的感觉如何？”
此时裳荷矛盾的紧。
她从未感觉如此轻松，周身都是暖的。终于不用再时刻紧绷着，提防着周遭的所有。她不用考虑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会不会让谁失望。这一刻的她什么都没想，却又贪婪的希望这舒适和温暖可以留得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