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安托腮叹气，随手将桌上的东西整了整，忽然开口道：“每个看起不合情理的行为背后，都必然有着一个再合情不过的缘由。”
谢又晴看看手里的册子，仍是摇头，“晴儿不懂。”
“葑老之妻已去世多年，他却并未再娶。若说单纯为了老有所依，有子送终，以他如今的身份，能够达成的方法也有太多种。此人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不近女色，日常行事亦未有任何不对之处。好在裳荷查他时，足够用心。那些信息整理的十分齐全，比照了近十年间的记录，连起居日常都有。其中还查问过多个丫鬟仆从，这才寻出些蛛丝马迹来。要知道，再平常的踪迹，若重复的过了，便无需琢磨，亦会被人发现其中的不寻常。”
小姐瞧着似仍在深思，面上却又有开心又伤感。这下谢又晴更奇怪了，“小姐的意思是不是说葑老有心仪的，又不能在一起的女子，被你发现啦？”
“他喜欢的，不是女子。”谢从安呼了口气，起身脱去鞋袜，一头倒在了床上。
谢又晴招呼下人送水，回身见小姐将脸埋在被褥中，一时知道不该打扰，却因着没弄明白其中故事，心里猫挠一般。
脚下的热水微烫，舒缓了这几日积累的疲惫。谢从安回过头，见谢又晴一边忙碌一边朝这方偷瞧，即刻猜出了她的小心思。
她坐起身，遣了洗脚的小丫头，冲谢又晴招手。
“小姐是要茶吗？还是肚子饿了？”小丫头忙凑过来。
谢从安摸了摸肚子，冲她摇头，“葑老喜欢一个男子，却不能与之成家。”
谢又晴点了点头，道了声可惜。
两个男子相恋在大乾亦属常事。只此事如同狎妓一般，若是牵涉了官职校考，便会是个不能被接受的污点。他必然是顾虑到阁主的身份，才不能够与恋人大方私守。
“冯生成了婚，得了一子，名唤冯英。”
“原来如此。”这下谢又晴恍然大悟。
“潮海阁那日冯生在天字间醉酒，言行无状，酒家要将他赶出门。冯英闻讯赶来与酒家大吵一架，走前起意掐死了他父亲从细柳巷带出的小倌，又打昏了酒家的小二。官府连夜抓人，被他父子逃了。”
“……这是个什么混账人家。”谢又晴惊呼，“可那册子上只说了闹事，并没有记录出了人命啊。”
谢从安点头，“你念的那本是信阁存放的。记得方才裳荷所说，送上长安的另有一册？我将这两本对着看过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又晴恍然大悟，“这么说，信阁交上的册子只是记录了别人看不出问题的事。要解读的话，还要看他们送到谢府的本子才能真正知晓。”
谢从安点头，心中是佩服还有庆幸。她佩服尹羿果然是个心思周密之人，如此安排，也保护了被调查之人的安全，又确保只有收到最终信息的人才能知道这本牛皮册所录事情的真相。庆幸的是，前身记忆虽然不全，第六感还是能救命的。她临出发时让谢又晴带上的这些东西，此次可真的当了大用。
“册子上记录的那件事，是被谢葑做了手脚的事。而真相是冯英带了冯生找上他。他连夜安排人手处理尸体，还花了笔银子安抚了潮海阁的老板和细柳巷的老鸨。”
说到此处，谢从安微微有些动容。
“他因阁主的身份，一直掩盖着自己爱慕男子一事。冯生懦弱，因他不肯承认自己，一气之下听从家人的安排娶妻，自此陷入郁结，便养成了醉酒的毛病。日子久了，他妻子瞧出些苗头，便总拿他儿子撒气。虐待之下，此子生出了一身反骨，厌恶父亲，却又恨母亲无能，性格阴郁古怪。小时杀猫虐狗，大了打架斗殴，邻里都对他厌恶的很，连带着对他父母也常常冷言恶语，他母亲受了气更要拿他作贱。着实是一家的可怜可恨之人。”
“葑老已是谢氏的阁主，又何必与这些人纠缠。”
“你说的对。但是情爱之事，从来由不得人。”谢从安说罢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个冯生对谢葑十分依恋，留了太多与两人相关的物品。冯氏知道了谢葑的身份后想要逼冯生与她和离。谢葑怕此事暴露，自然不肯。去岁春上有消息传出说谢葑的丫鬟有孕。冯生自此便陷入困顿，日日醉倒街头。这便为此事起因。……可悲的是……谢葑不知，他二人花了心思护着的冯英根本不是冯生的儿子，而是冯氏与家中长仆的私生。”
这一番详尽版的故事听得谢又晴目瞪口呆，半晌未能回神，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幽幽道：“竟然如此曲折。”
谢从安只感叹族中能知人善任，一个知道如此多内情的身份，若不是尹羿这种性格的君子，只怕三阁内无一阁主能安心为谢氏做事吧。
她困倦的钻进了被窝，闭着眼哄了句：“睡吧。明日还要要与谢葑有一番恶斗。”
谢又晴也吹灭灯烛躺下，翻来覆去几遍后不知睡着醒着，咕哝一句：“小姐今日要的东西又是什么啊？”
谢从安忽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着她，半晌后应了句：“我其实也不大清楚，只感觉这里头有太多古怪。”
翌日，天光大亮。
肃正堂的后院客房中，裳荷对着一桌的果子糕点，漠然不动。
谢又晴过来给她倒了盏茶。碧绿的茶汤清澈见底，静静地映出屋顶上的一栏高梁，更显得耳畔聒噪。
“姐姐不必拘束，我们小姐随性的很。这里有吃有喝，你等着便是。不过这些的确不怎么好吃……比着我们院子的小厨房要差些。下次姐姐来长安记得来寻我，我跟小姐说好了，等你逛完长安城，便要带你吃几日我们幽兰院的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