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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章 风云别如雨(2 / 2)

只需要将自己被搬山剑气搬走的五十年寿命赚回来就好。

一日寿命都不多要老天爷的。

甚至少年觉得,哪怕是自己大仇得报当日殒命,也无不可?

人终有一死,只是李子衿要在死前,替太平郡讨回公道。

这便是,少年那件“小小”心事。

裁光山山神庙。

夜已深沉,四下无人。

山神庙中那株百年银杏树下,凭空出现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子。

王若依,裁光山山神。

女子此刻正抬头望着银杏树,她摊开一只手掌,掌心接住一片缓缓落下的金黄树叶。

忽然转过头去,山神庙门口,一位少年剑客刚好一只脚迈过门槛。

李子衿抬起右脚,走进山神庙,原地站定,朝那位女子山神微微作揖,说道:“见过山君。”

女子山神点头微笑,说道:“来了。”

她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

“来了。”

李子衿走到银杏树下,站在女子山神身旁,从怀中摸出那本保存完好的《抱朴子》,将它交还给那位裁光山山神娘娘。

王若依笑问道:“这才借去几日,这么快就看完了?”

李子衿摇头说道:“并未纵览全书,不过对在下有用的内容,已经基本看完。”

少年欲言又止,想了想后,还是如实相告道:“因为书上有些文字,晦涩难记,在下特意做了部分抄录,若是山君对此介意,那么在下便将抄录的部分也交给山君。”

王若依摆摆手,“不必,既是道友亲手抄录下来的文字,便是你自己的东西了,何须交给我?”

这位女子山神眨了眨眼睛,少年手上那本古籍瞬间消失,被她收回袖里乾坤当中。

“有问题,就问好了。”

她猜出少年心事,笑着挥手将掌心那片金黄树叶撒入池子里,看着树叶在半空中缓缓翻转,最终落入池塘。

与撒了一池子的金黄银杏叶,别无两样。

再然后,女子山神便收回了视线。

好似那片树叶,也如世间一个个凡人一般,乍一看,与众不同,多看几眼,却发现不过如此。

到了最后,起初那些令人一眼惊艳的人,便都只落得个惨淡下场。

泯然众人矣。

在那之后,自然移开目光。

李子衿开门见山道:“敢问山君,书上那《仙药卷》所说的石芝,哪里能寻到?”

女子山神早有准备,不见她如何动作,银杏树下便出现一张茶桌,两只木椅。

王若依走到那边,随意挑了一边坐下,张开手,手心便出现一只茶壶,视线一扫,前后两处位置便出现两只茶杯。

一身金光,被她刻意克制住,眼下这位裁光山山君,便不像个山君,只是个女子了。

女子率先落座后,玉手提着茶壶,向那个呆站在原地的少年剑客伸出柔荑,微笑道:“坐。”

李子衿知道这是有的聊,走到另一张木椅上坐下,不过神情依然有些焦急。

坐在少年对面的绝色女子,瞧出他心中的急迫,安抚道:“陪我喝完这盏茶,便告诉你。”

少年哪里知道,若跟女子聊天,无论聊什么,都不可以操之过急。

人生路上,若与女子同行,事无巨细,皆如饮茶一般,需得要细细品茗,斟酌思量。

之前远观,未曾近看这位裁光山山君。

如今两人对坐,近在咫尺,女子姿色,方才显露出来。

水色山色月色,不如女子颜色。

仿若眼前女子,便是这裁光山所裁剪出那一缕,最美的光。

分明已经收起山君金光了,一身月白色长裙,在月色与星光的照耀下,反倒更加惹眼,女子耳边一块晶莹剔透的耳环,不像玉饰,却胜似玉饰,是映衬她姿色极好的点缀。

王若依伸手替李子衿端起茶杯,缓缓倒茶,茶水入杯约莫有个七分,她便收手,才替自己沏茶。

两杯茶水,丝丝热气,女子摊开一手:“道友,请。”

李子衿也不跟她客气了,顾不上什么闻香品茗的饮茶规矩,随意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只觉得滋味不如何,还不如喝酒呢。

女子看少年表情平平,便问道:“怎么了,这茶不好喝,用不用给你换酒饮?”

“不必了······”李子衿摆摆手,觉得那位山君,难不成能看透自己心思?

其实不过是瞅见他腰间那不离身的酒葫芦罢了,谁还能看不出少年剑客,喜好饮酒呢。

“道友从哪里来?”她一手握着茶杯,一手随意往杯子里扇着冷风,免得烫口。

其实若以山神法力,随意施展一门能使得茶水迅速降温的术法,便可避免这些小事。

可山上神仙,偶尔也有闲情雅致,想要做个普通人,总不能做成了神仙,反倒连凡人的乐趣都享受不了了,那岂不是亏得慌?

没有这样的道理。

李子衿回答道:“仓庚州,大煊王朝。”

“哦?道友原是从大煊来,不知道友有没有去看过那座三阵万剑镇一楼的拜剑阁?”王若依眼睛一亮,忽然问道。

李子衿有些尴尬,摇头道:“没有见过,不瞒山君所说,其实在下从前一直待在大煊边境,严格意义上来讲,算是个山里人吧。就连大煊京城,也只去过一次罢了。”

女子山君点了点头,“能够从仓庚州,跑到这么远的桑柔来,道友想必已经看过许多山水美景了,真羡慕你。”

李子衿喝了口茶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王若依接着说道:“我就不同了,从小被关在阁楼中,除了看书写字,就是吃饭睡觉,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府上后花园。说来可笑,我至今还记得从阁楼走到后花园的凉亭,前后总共需要一百零二步。

这一百零二步,便让我走了十八年。后来扶桑王朝与邻国开战,战火连绵至今,仍未停歇,我做了山神以后,虽说气数被绑定在这裁光山了,天下之大,我却哪里也去不得。

至多是在裁光山与山神庙这两处辗转,不过细想之下,也总好过生前在府上那一百零二步。至少在这里,还能看见山和水。”

所以,她才羡慕那个少年剑客,可以如此自由地走过几州之地,辗转于扶摇山水之间。

李子衿也忽然可以理解,为何眼前这位绝色女子,与自己初见之时,会说出那句仙路孤寒了。

她为裁光山左右双峰所取的名字,也是那“孤寒”和“取暖”。

想必被锁在阁楼之中的那个小姑娘,独自看书写字,读圣贤文章时,一定很寂寞吧。

那个一袭黑衫的少年剑客,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握着茶杯,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安危这位女子山君,他从来不擅长这个。

人间疾苦无数,不曾想凡人如此,山水神灵也是如此。

谁料到那女子却自嘲一句:“让道友见笑了。”

李子衿赶紧摆手道:“没有的事。山君生前,是命不好。只是······成为山水神灵,坐镇一方水土,必然是山君自己的选择,山君既然生前脚下便有枷锁,为何死后还要画地为牢?”

女子“嗯”了一声,喝光茶水,重新为自己和那少年添好茶,这才缓缓说道:“当时朝廷派来诏神司那位官员,也像你这样问我,问我为什么生前做了笼中雀,死后还要当那山中鸟。”

“山君怎么说?”少年好奇问道。

王若依端起茶杯,仰头望向那座裁光山,轻声道:“我的家乡就在这里,府上长辈,人才辈出,最后都去了京城,个个身居高位,家书不少,就是从没有回来过。

说来也好笑,我家府上那些男丁,好像个个都文曲星转世似的,不是这个中了状元,就是那个摘了探花。文官极多,武官也不少。去京城,去战场。去了以后,就好像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我还有两个妹妹,早年出嫁,也嫁到那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去了,住进京城。我爹总说,嫁出去的女儿,就好像泼出去的水一样,覆水难收。她们嫁了出去,成了别家的人,也没有回来过。

我想,大家都不回家了,那这个家还能称之为家么。所以本该是我谈婚论嫁的年纪,我也以各种理由婉拒了别家公子们。我不想也嫁出去,像两个妹妹一样,像府上长辈一样,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可能对于我来说,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那座阁楼,后来却反而成为了我注定的归宿吧。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想去。

所以哪怕是死后,我也不愿转世。我想留在这里,成为裁光山山神,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了。”

哪也不去,女子最后说道。

李子衿一言不发,就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那位裁光山山君,茶杯不离手也不沾桌。

王若依“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当时朝廷派来那个诏神司的的官员,也是你现在这副表情。”

李子衿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回桌上,轻声说道:“山君真该与我饮酒的。”

若二人方才饮酒,此刻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女子摇头道:“山君我,喝不醉哩。”

少年自然知道,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岂料她会当真。

然后下一刻,李子衿便笑不出来了,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晦暗不明。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像裁光山山君这般单纯的少女,会把他的玩笑当真话听。

少年心湖之中那座金色山岳,蓦然开始摇晃。

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从下面蹿出来。

压不住了。

从某处光阴流水极其缓慢的洞天,刮出一阵狂风。

那阵狂风先是吹散天上白云,白云散碎,化作雨水,缓缓落下。

狂风又去地面,朝那山神庙去,转眼席卷而至,猛地刮向少年与女子。

若真让这狂风卷入山神庙,恐怕此地的百年银杏都会被连根拔起,庙中的房屋也会悉数毁坏。

那位女子山君几乎瞬间起身,现出山君金身,身前蓦然出现一把流光溢彩的古琴,琴弦光彩斑斓,如那天上霓虹一般,五颜六色。

这位裁光山山君心念微动,双手猛地放在琴上,眨眼间便已拨动琴弦千百次。

眼花缭乱,看不清玉指动作。

宛如那千手观音,出手一次,便是出手千次。

山神庙中,顿时弦音阵阵,光彩夺人,那些流光溢彩的弦音化作无数光点,在山神庙门口形成一道屏障,打算将那阵狂风拦在庙外。

金丹境的王若依坐镇自家山头,实力已提一境,更手握本命法宝,威力无穷,当将其视作元婴境大修士看待。

岂料那阵无中生有的狂风径直无事了女子山君琴弦之上拨弄而出的阵阵弦音,那些七彩光环,压根儿就拦不住狂风的脚步。

狂风不费吹灰之力,便击碎女子山君的万千弦音,冲入山神庙内。

王若依眼中满是惊骇。

李子衿紧跟着起身,拔剑出鞘,一剑斩春风。

少年身后,春风乍起。

翠渠剑碧波流转,春风春雨两种剑意,融入剑芒。

满池子金黄树叶随春风而起,一剑递出。

横吹两岸柳一式,唤来天地间另一阵“无中生有”的大风。

春风与秋风对撞,依然徒劳无功。被那阵狂风化解地无声无息,仿佛泥牛入海。

眼看着那阵狂风就要将两人卷起,王若依已经一手抓住少年的肩膀,打算缩地成寸带他离开,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眨眼之间,狂风已至。

谁料当那风吹到少年身边时,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就连一旁的女子山君也未受到影响。

狂风又吹过那株百年银杏,同样没有出现两人想象之中那个银杏树被连根拔起的画面。

狂风瞬间温柔下来,只轻轻带起一片树叶,在空中飘曳,随风飘散于山神庙屋顶,落在一片砖瓦之上,静谧无声。

那个黑衫背剑的少年,心湖之中的金色山岳之上,“莫名”出现了一座道观。

四四方方,坐落在金色山岳中央。

道观门口悬挂一块牌匾,篆刻三字。

知道观。

在这座知道观落下之后,金色山岳如虎添翼,势头猛然一沉,又再下沉几分,将李子衿心湖之下那些恶念,压得死死的。

一日之内,佛道两家各显神通,要将那座将来或许能够压垮一座天下的“心魔”,镇压在少年心湖之底。

————

仓庚州,道玄书院。

一位腰悬玉牌的中年男子身穿布衣布鞋,头戴布巾,正坐在窗边书桌旁,提笔练字。

天边两颗流星划过,辛计然蓦然回头望向窗外,见此异象,轻轻放下笔,伸手抚摸腰间那枚篆刻有“上善若水”四字的玉牌。

男子手指抹过玉牌上那“上善若水”四字。

玉牌的背面,蓦然出现另外四个文字。

厚德载物。

正面那上善若水,出自道祖的三千法言,是为道家的学问,被辛计然“借”来一用。

背面的厚德载物,却是出自被儒家奉为经典的那本古籍——《易》。

有趣的是,那位道祖的三千法言里面,也将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连起来用了。

如今扶摇天下最近那位道祖道意真谛之人,却是位读书人。

这位读书人集儒、道两家学问与一身,与创立道玄书院那位圣贤,认为将儒道两家学问糅合并济,便大有可为的理念颇合,故而成为道玄书院第一位教书先生,而后被世人尊称为大先生。

辛计然乃是“道”与“儒”两家学问集大成者。

此刻,男人沉默着扯下腰间正反两面都出现篆文的玉牌,将它提到眼前,最后看了一眼,随后将玉牌轻轻抛向窗外。

那玉牌离窗化光,比天上流星还快,眨眼便逝,跨越山海。

来到桑柔州,经过裁光山。

从孤寒峰与取暖峰中间那被裁下的一线天,穿越过去,来到山神庙。

就连那位女子山君都没注意道,那光化作微不可闻的一粒光点,进入少年剑客体内。

在李子衿心湖之上落下,在佛家的金色山岳与道家的知道观正殿门口,又添上一幅楹联。

左侧是那上善若水,右侧是那厚德载物。

横批,乃是海纳百川。

上下联一幅是从儒家借来的,一幅是从道家借来的,然而中间的横批,却是辛计然自身的学问,故而那海纳百川四字,先是有一副空白牌匾凭空出现在知道观正殿门口,而后牌匾之上,有人远隔山海,一笔一划写下海纳百川四字。

当川子的最后一竖落下,那个少年郎的“心湖”,瞬间扩大千百倍。

从外界涌入无数江河,与李子衿最初的心湖之水,缓缓融合在一起。

千百条江河之水涌入少年心湖之水,将他心湖底下那些恶念,心魔,冲刷的一干二净,稀释到几乎细不可闻的地步。

在这之后,佛家的金色山岳自行移开,不再“填海”,而是安安静静坐落在李子衿心湖岸上,成一座山。

山上有座知道观,知道观中有个海纳百川的正殿,门口悬挂上善若水和厚德载物八字楹联。

至此,佛教,道教,儒教。

三教合一。

那座洞天中的老道人见此景象,只连道三声好。

悬空寺中,倒行于廊道中的赤脚僧人,掌观山河,见此景象,微笑道:“好一个堵不如疏,好一个海纳百川,好一个读书人!”

而那个从始至终,都不明白在自己心湖之中究竟发生何事的少年,眼中只有秋风萧瑟的凄凉景象,想着那个为救自己跃入东海的天真少女。

天下事,大不过心里事,从来如此。

少年抬头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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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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