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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春江花月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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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功房内,装潢极简,不过地上一蒲团,墙上一绘卷。

青衫少年闭上眼,盘腿而坐,手背搭在膝盖上,五心朝天。

识海内的灵气无须他刻意调度,已经在疯狂翻腾,如同先前瞥见白龙江中的江水一般,狂潮涌动,肆意席卷。

灵气浪潮翻山越岭,从少年识海中进入他体内的洞府窍穴,运行小周天,而后大周天。

他心思澄澈,心境祥和,心湖之上波澜不惊,与洞府窍穴中的滔天巨浪形成鲜明对比。

摒除一切杂念,此时此刻,只看眼前,只看当下,只看那灵气浪潮。

始于识海,流过经脉,止于心湖之中那个筑魂境所筑神魂。

在此前仍是凝气境炼气士之时,李子衿度过了极其漫长且枯燥的修行时光,苦苦修行,始终不能不如筑魂境。当时正是拜这庞大的神魂所赐。

它几乎快要占据了少年心湖之下所有的位置,沉在湖底,犹如一尊金身法相,亦如一尊天神神相,似佛似道亦似仙。

静谧沉默而又极有威严,不容置疑。

它脸上似乎有万千种表情,却又像面无表情,全凭此刻望着它的人,是怎样的心情,那么这尊“神魂”,所呈现出的便是怎样的表情。

李子衿沉浸心神之中,沉入心湖之底。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宣示着少年即将从炼气士三境——筑魂境,突破到四境——培元境。

少年“睁开眼”,仰望那尊神魂,它有些像自己,可盯着它看久了,又会觉得它不像。

这种感觉,就像是盯着一个早已熟知的文字,盯着那个字看久了,也会觉得它很陌生。 此时此刻的李子衿,在自己心湖之底,仰望的那尊神魂,便如同那个从来熟悉,但却忽然就开始陌生起来的文字。

再然后,那尊神魂瞬间缩小。

心湖之中,少年看着少年。

李子衿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李子衿。

如同一面镜子,可唯一的区别在于,镜中那个人,举止与看着镜子的人,有所不同。

李子衿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面镜子,而镜中那个李子衿同样伸出手,这是他唯一学他做的一件事。

两人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有万千思绪、记忆、画面随之而来。

伴随着这些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还有头疼欲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正撕扯着自己的神魂。

下一刻,心湖之底,镜子外边的那个李子衿,面容忽然开始扭曲,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往镜子里靠。

而镜子里那个“李子衿”,眼含笑意,一步一步朝镜外走来。

镜中神魂,欲成镜外之人。

少年出于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怎么也无法向后,反而开始向前,就好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一般。

再之后,头疼欲裂的感觉逐渐褪去,换来的是昏昏欲睡的疲倦。

有人说着:“睡吧,你太累了,该休息了。”

身体很累,心也很累,他的确该休息了。

与此同时,练功房内的李子衿,额头滴落一排汗珠。

腰间那枚不夜玉牌,缓缓发亮。

心湖之中,湖底的少年,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言语,有些熟悉,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九境是何人所说。

他可以清晰听见那人的言语。

那人沉声道:“这是夺舍。李子衿,守住灵台清明。”

伴随着这声铿锵有力的呵斥,如同当头棒喝一声,唤醒那个即将沉睡着走入镜中的少年。

昏昏欲睡,又变为了头疼欲裂。心湖之底的李子衿双手抱头,却还是缓缓朝镜子走去。

不能睡。

疼也不能。

还有很多人没有见到,很多事没有做成。在这里休息,怎么可以?

少年夺回那丝神识,不再管镜子里的家伙所说的话。

他逐渐感到身体又受控制了,少年在距离镜子只有一寸之时,止住了脚步。面容和身体不再扭曲,他睁眼一看,镜中那个鬼魅般的身影似笑非笑。

再之后,那面湖底的镜子,瞬间破碎,碎成无数个身影,无数个自己。

李子衿感到毛骨悚然,看着那些碎片缓缓消失,最终荡然无存。再抬头看,一尊神魂从湖中缓缓升起,直到它来到湖面之上,李子衿也重新回到心湖之上,再看那尊神魂,它依然面无表情。

只是感到自己体内的灵气浪潮已经逐渐趋于平静,全部回归识海,风平浪静,再无波澜。

练功房内的李子衿睁开眼。

培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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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功房外,先前那个收了少年二两碎银的渡船伙计神色焦急,红韶站在他身边,手握仓颉剑,有些愤愤然地望向对面两人。

那两个人,都是纯粹武夫,原本是打算借用这间仅剩下的练功房,听闻这间练功房内已经有人之后,两个武夫便叫嚣着让里头那人赶紧出来,吵闹无比。

而事先被李子衿打过招呼的渡船伙计,一直坚守在练功房门口,非但没有屈服于那两位纯粹武夫的淫威,还尝试着不断劝阻两个武夫不要大声喧闹,干扰练功房里的李子衿修行。

“两位大侠,您们就不要为难我一个下人了,里面那位公子,的的确确是付了银子的,咱们春江渡船的练功房,向来是有规矩的,只要付了银子,那么一日之内,不论客人在里头呆多久,都不能赶人家出来。您二位不妨先回房休息,等那位公子出来之后,小的会专程上楼通知您们······”渡船伙计抹了把额头的汗,他那细胳膊细腿儿的,面对两个体格精壮,牛高马大的武夫,有些底气不足,讲话都不敢大声了,怕被那二人迁怒于自己。

年长一些的武夫朝门口走了几步,故意以很大的声音嚷道:“我们也没赶他出来啊,不就是在这耐心等待么,怎么,哥俩说话的声音大些都不行了,你们春江渡船还有不能大声说话的规矩,会不会有些欺人太甚?”

红韶看不过去,帮那渡船伙计说了句:“现在分明是你们欺人太甚,明知道我师兄在修炼,你们还故意在外头吵吵闹闹打扰他!连先来后到也不分了么,到底讲不讲道理?”

“道理?老子就是道理。”年轻一些的武夫不耐烦地瞪了那个白衣少女一眼,“大哥,算了,别跟这毛头丫头废话了,咱们直接进去。”

说完他便伸出手打算推开门,渡船伙计惊恐地看着那只手,想要出手制止,却又无法鼓足勇气,最后只能小声说道:“两位大侠,你们不要······”

“给老子滚!”年长那位武夫一巴掌将渡船伙计拍开,摔倒在地。

“你们干嘛平白无故打人?”红韶直接拔剑出鞘,拦在两个武夫前头。

“哟,这小丫头还打算跟咱哥俩动手。”年轻武夫笑道。

“怎么,是瞧不上人家小姑娘的‘功夫’?小心被别人的花拳绣腿砸得你嗷嗷求饶啊。”年长武夫笑容玩味。

年轻武夫会心一笑,“大哥是小看老弟我的‘功夫’了,到底谁嗷嗷直叫,还很难说呢。”

两人也没说什么污言秽语,偏偏听在红韶耳里,不太舒服。

显然没把那个白衣少女放在心上的两个武夫,无视仓颉剑,随手弹开剑身,打算推开门。

“不准进!”红韶递出极快的一剑,快到那名武夫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有些胆小的少女是闭着眼递剑,不敢去看,所以这一剑歪歪曲曲,只刺穿了一位武夫的衣衫,与那人擦肩而过。

可即便是没有伤到他,那武夫仍是暴怒不已,嘴里怒骂一声,反手就运转武夫真气,一拳砸向少女的面门。

红韶刚才那一剑,仅仅是想要刺伤他,然而这人一拳,是冲着一拳砸死少女的目的出手的。

下一刻,那势大力沉的一拳,没有砸碎少女的脑袋,反而落在另一只拳头上,出拳之人瞬间闷哼一声,感觉像砸在铁块之上,猛地缩回手,右手此刻还微微发抖,火辣辣地疼。

一个青衫少年,身后背剑,面无表情地挡在那个白衣少女面前,同样缓缓收回拳头,只是神色极为从容,要比那名武夫气定神闲多了。

“师兄。”红韶有些委屈,但为了不让师兄担心,她立刻就换上了熟悉的笑容,委屈的神情只在李子衿眼中一闪而逝。

“嗯。”少年微笑道。

他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两个纯粹武夫,“就是你们,欺负我师妹?”

方才已经跟少年互换一拳的年长武夫活动了下筋骨,只觉得自己是一时掉以轻心才略输那臭小子一筹,此刻有所准备,他自然打算好好“敲打敲打”眼前的青衫少年。

李子衿没有出剑的打算,看着那个沉默着朝自己走来,且来势汹汹的武夫,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刚才,你动了杀心是吧?”

那武夫懒得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已经脚下发力加快脚步一个猛冲过来,欺身而近,一拳砸向少年胸口。

这一拳比他挥向那个少女那一拳更加凶猛狂暴,乃是使上了祖传的独门拳术,能够爆发出十二分气力的凶狠一拳。

然而对方竟然不躲不闪,也不出拳出剑阻拦,只是任凭那一拳落在自己身上。

“怎么可能?!”武夫满眼惊愕,不敢相信地缩回拳头,看着自己的拳头,又惊疑不定地望向那青衫少年。刚才这一拳,他使上了全力,并且提前就做足了准备,自己身为三境武夫的强力一拳,更运转了祖传的拳法,打在那少年身上,居然如同砸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

“免得你不服气,让你三招。你还有一拳的机会。”李子衿“善意提醒道”。

他就站在原地,等着那人出拳。

踏入培元境以后,并非使李子衿的体魄强健如此,而是能够使炼气士运转识海内的灵气,并且将它们凝聚到一个点上,形成如同山水法阵一般的灵气屏障。

这样的灵气屏障,可以抵挡境界不如自己的炼气士、武夫的攻击。

刚才那位武夫之所以感到自己砸在了一团棉花上,便是因为李子衿在他出拳之时,如同变戏法一般凝聚灵气屏障,完美拦下那人拳头。伴随着炼气士境界的不断拔高,这灵气屏障所能形成的范围也就越大,能够以点扩大到面,最终还能覆盖全身,如同一件仙家法袍,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而之所以说出让他三招这样的话,不是李子衿骄傲自大,而是他要给自己和对方一个公平的理由。

一个可以不让自己心中留下负担的理由。

下一拳之后,他会回敬那名武夫,把那武夫打算砸在红韶身上的那拳,完整地还给对方。

而且要加倍奉还。

那位年长的武夫已经有些心生退意,可没想到年轻一点武夫看不下去了,嚷嚷着“大哥,咱们别跟那臭小子讲什么武德和江湖规矩了,一起上,打得他满地找牙!”

自己和他联手,确实有机会拿下这臭小子,毕竟他的模样,至多十六七的年龄,境界能够多高?撑死了比自己高一境,那么两个打一个,还是有不少胜算的!

两个武夫果然一起出手,半点江湖规矩也不讲。红韶颇为担忧,也想出剑助师兄一臂之力,然而李子衿只轻轻将她拦住,嗓音柔和道:“看着就好。”

当李子衿这样说以后,红韶便果然收剑入鞘,她相信师兄。

在场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的看客,等着瞧好戏。扶摇天下从来不缺这样的“看客”,不在乎谁错谁对,也不在乎谁有理,谁没理。

他们只想站在旁边,隔山观虎斗,最好是下头打个两败俱伤,越惨烈越好。因为那样,他们才能看的尽兴。

人和人的情感,总是不相通的。

渡船伙计在李子衿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赶紧离开,去向渡船之上的管事通报了。他是站在这位山上仙师这边的,可他只是个凡夫俗子,无法对李子衿产生实质性的帮助,只能去喊人。

两面武夫迎面而来,李子衿侧过身,躲过一拳。

“三招了。”少年收敛笑容。

你们想要不讲江湖规矩,不讲武德,是么?

正合我意。

李子衿终于出手,运转阁老教的身法,以鬼魅般的速度消失在原地,瞬间出现在其中一位武夫身后,连出好几拳,猛砸那人后背,将其击倒在地。

“大哥!”年轻武夫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眨眼间便将自己大哥掀翻倒地,哀嚎不已。他横腿一扫,想要扫翻李子衿,却被少年轻描淡写地跳开躲过。

李子衿微微躬身,犹如箭矢激射而出,一把捏住年轻武夫的脖子,带着他一起消失在原地,还顺便路过另一位已经倒地的武夫,将其一把抓住,三个身影快速来到船板边缘。

“踩碎他们的骨头。”

心湖里,有个声音响起。

少年抬起脚,在年长武夫的不断摇头中,一脚踩下。骨头粉碎的声音伴随着那名武夫的惨叫声一起响起。另一人同样没有幸免。

“把他们扔下去喂鱼。”

心湖中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李子衿红了眼,抬手各自抓起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双手悬停在船板外,只要一松手,两个武夫便只能葬身白龙江。

这一刻,少年回想起了初次登上仙家渡船时,那位鲲鹏渡船之上,名为公孙博的渡船管事,随手将那位炼气士扔下渡船的情景。

当时在他心里,觉得对方不该如此视人命为草芥。

可时日今日,李子衿不禁觉得,有些人,真是无药可救,不杀他们,难道留着等他们以后祸害别人么?

更不用说,这两人之前还打算对小师妹痛下杀手,他们该死。

杀坏人,就等同于救好人。

所以他忽然开始赞同起隋前辈的剑法来了,只管出剑,别管善恶,挡路者死。

这样的声音,逐渐有些盖过了恩师谢于锋的“出剑先问心”。

在李子衿即将放手的前一刻。

身后传来惊呼声。

是一位中年男子,春江渡船管事,他高呼道:“手下留情!他们二人罪不至死。”

李子衿没有松手,也没有将那两个武夫放回船板上,而是反问那位渡船管事,“罪不至死?他们只是没有对你出手而已。”

渡船伙计小跑着赶到,中年男子指着他,说道:“鄙人姚阳秋,是春江渡船的管事,田丰刚才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了,这件事的确是他们二人做得不对,既然是咱们春江渡船的客人,我代他们二人向公子道歉,公子能否卖姚某一个人情,是需要赔偿或是怎样,咱们都可以商量的,只是能否请公子,先将他们兄弟二人放了?”

与姚阳秋完全相反的声音,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渡船客人,他们嚷嚷着“扔下去!扔下去!”

姚阳秋听见那些声音,烦闷不已,转身朝楼上的客人们作揖,缓缓说道:“诸位,姚某恳请诸位安静片刻,此事关乎人命,不容儿戏,希望诸位贵客莫要在这紧要关头继续火上浇油了。试想一下如此此刻命悬一线的是你们的亲朋好友,那么诸位还能笑得出来么?”

场面的确安静了不少,虽然依旧有人不知好歹,但最少不再那么肆无忌惮了。这也让姚阳秋终于能够好好跟李子衿开始聊聊。

两个武夫也终于在生死之间,开始求饶。

李子衿闭着眼,思绪杂乱,既有那不知是谁在心湖上不断催促的“扔下去”,也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此前所说的那句“李子衿,守住灵台清明。”

少年纠结不已,心中的道理,已经开始打架。

一面说,把他们扔到江里,不就成为了当初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视人命如草芥了?

一面说,留下他们一条命,出剑问心,难道出拳就不问心了?

姚阳秋急中生智,立刻朝那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白衣少女走去,央求道:“这位姑娘,我知道此事因你而起,刚才他们是想伤害你,这是不对的,应该对那二人有所处罚,事后姚某会在下一个渡口赶他们下船,并且安排人羁押他们去官府。郑国有律法可以处罚恶人。他们的确有错,可那位公子如果把他们扔进江里,也是错的。不能因为他人的不对,自己也跟着不对。况且我看,那位公子也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否则刚才就不会因姚某一句话停手了,姑娘,能不能麻烦你,替姚某劝劝他。姚某在此拜谢姑娘!”

语毕,姚阳秋朝一位年纪远小于自己的少女,深深作揖,姿态放得极低。

他知道那位青衫少年剑客,此时此刻大概也只能听得进去这位少女一人的话了。

红韶到底是善良的,虽然厌恶那两个武夫,却谈不上恨,之前不敢劝师兄,是她怕劝了以后,师兄就会不喜欢自己了。可是眼前这个姚先生,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自己,替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卑微到了泥土里。

少女于心不忍,一只手扶起他:“我试试。”

她也不敢保证什么。

红韶走到师兄身边,看着神情复杂的李子衿,试探性地问了句:“师兄,那位姚先生说,他们的确有错,但如果师兄将他们二人杀了,那么师兄也······也有错了。姚先生说师兄不该因他人的不对,就让自己也‘不对’。”

少女聪慧,拣选了姚阳秋言语中,极有分量的两句话转告李子衿。

确有奇效。

此时,出剑先问心的道理又占据了上风。

李子衿忽然想起自己在洪州城,与姬无双的一番夜谈。

他对她说:“我想消除天下人,对于剑修的偏见。”

想到这句话后。

少年心湖中的“扔下去”,和耳边的那些“扔下去”,荡然无存。

李子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两个武夫抓回来,随手扔在船板上。

那么,消除世人对剑修的偏见,就从眼前,就从脚下开始。

当李子衿内心诞生这样的念头之后,此前所有的一切惊惧、疑惑、愤怒、暴躁,统统化为虚无。

心湖之上的那个神魂,面带微笑。

再无纷纷扰扰,可以扰乱少年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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