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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春宵少年客(1 / 2)

月黑风高杀人夜。

风雪大,霜露重,街巷之中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是个动手的好日子。

李子衿手中捻住一张青色材质的符箓,是那可令自己短时间内元神出窍的神游符。

此前在飞雪客栈,少年花了三枚霜降钱以及三枚小满钱,总计六枚神仙钱,从那位飞雪客栈的中年掌柜手里买来三张神游符和三枚金枝玉叶。

金枝玉叶,是为画舫之上,向那位师师姑娘提问做准备。

而三张神游符,则是少年为了潜入缉拿衙准备的。

阳神出窍,可飞天遁地,穿墙行走,缉拿衙戒备森严,以李子衿如今筑魂境剑修外加明窍境武夫的实力,想要从重重守备中杀入乔宏邈房间,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故而上次踩点以后,少年对于整座缉拿衙的地形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再用神游符从中穿墙行走,寻找那乔宏邈的房间便会省事许多。

眼下唯一的麻烦,是李子衿得为自己寻找一个将真身本体藏起来的地方,不能距离阳神身外身太远,又不可以靠缉拿衙太近。因为缉拿衙明面上的实力无非是些官兵、武夫,可谁知道暗地里,乔宏邈身边有没有藏匿有那么一两位境界不俗的炼气士?

此前在那座考榆河的画舫上,李子衿从那位名为师师姑娘的花魁口中打探到了不少关于乔府的消息。

得知乔府有一头绵里藏针笑面虎,明面上是以管家的身份示人,暗地里,却是乔府通往“下层官员”以及“江湖打手”的中间人,手底下更管理着整座乔府的情报网。说他是那位兵部尚书大人的左膀右臂也许都轻了,那头笑面虎童寺,其实算得上乔府的“大脑”,替那位兵部尚书大人排忧解难,背地里做了不少肮脏的事。

除了这些,李子衿还从师师姑娘那里,了解到一个名为“地网”的组织,有人说那是乔府的情报网,然而师师姑娘却告诉了少年更多秘辛。所谓地网,其中充斥着乔府花重金请来的山上炼气士,是那正儿八经的山上仙师,而不是金淮城中浑水摸鱼,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关于这件事,那个郑国第一镖师吕高阳,其实已经在之前有意无意地提醒过李子衿了。

是那关于鱼死网破的一番言论,初次听闻那番言论,少年并没有把吕高阳这句话多当回事,只当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言语,类似于螳臂当车,无非就是那位郑国第一镖师不看好自己想要对抗一座乔府的随口言语罢了。

可直到最近屡屡观察那座缉拿衙,以及联想到师师姑娘对自己提供的情报来看,吕高阳的话没那么简单。

当时那位镖师神色凝重地对少年说道:“你这条鱼容易死,乔府的网可没有那么容易破呢。”

那位镖师口中的“网”,想来便是在说乔府的“地网”了。

作为兵部尚书的独子,乔宏邈身边难道真就没有地网组织中的高境界炼气士在暗中保护?

若是有这样的人物存在,那么一旦被对方察觉到进入缉拿衙中的“自己”不过是个阳神身外身的话,处于暗处的那个真正的自己,便会极其危险。

阳神出窍之时,若本体受伤或是身死,那么他从今往后便会成为一缕孤魂野鬼。故而动用神游符的风险极大。

故而李子衿思量复思量,想要拣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不说全部偏向自己,却也要至少占了两成的机时候动手。

今夜,天时已在,人和可搏,那位缉拿衙的乔大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一样东西,便是地利了。

可······只要有了它,地利在谁手中,还很难说呢。

李子衿伸手出袖,轻轻揉搓那张青色符箓。

一袭青衫,来到缉拿衙之外,视线停留在缉拿衙长街尽头的一口荒废掉的水井,他已经观察了那口水井许久,那口井荒废了许久,早已干涸,井中青苔遍布,井外杂草丛生,将井口遮掩得很好,若藏身于此不易被人察觉,少年认为将真身藏匿于水井之中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哪怕缉拿衙中潜藏有地网炼气士,又恰好被对方识破了自己的阳神身外身,任他挠破头也应该想不到自己的真身会躲在水井之中吧?

解决了藏身于何处的问题,接下来他要面对的问题,则是如何摆平乔宏邈身边的地网炼气士。

李子衿出来鸿鹄州之时,误以为此处与仓庚州、桃夭州大差不差,应该也能时常看见梁敬、赵长青、女子剑仙唐吟、女子剑仙云梦这类八境九境的大修士。后来······在翻阅了金淮县志,以及跟金淮书铺的老人和飞雪客栈的掌柜打了两个月交道之后,他才发现鸿鹄州相较于仓庚、桃夭两州,实在可以算是山上力量薄弱的一州。放眼整个鸿鹄州,都没听说过几个金丹境地仙,更别提八境、九境的山巅修士了。

唯有一点是令少年想不通的,那就是鸿鹄州也并不是那灵气稀薄之地,为何在此州修炼的炼气士境界普遍不高,以至于一个与自己同为三境炼气士的吕高阳都可以成为一座藩属小国的第一镖师呢?

金淮书铺那位儒衫老者倒是笑着说了一种名为“见闻偏差”的理解,是说李子衿此前遇见的大修士过多,并不就代表一座天下九州普遍都拥有这样的山上力量。虽然鸿鹄州的确算是扶摇九州之中,山上修士最少,且炼气士境界普遍偏低的一州,但是即便是山巅修士极多,山上仙宗也极其昌盛的其余几州,如桃夭州、仓庚州、蜉蝣州、玉藻州,这些地方也并不是就金丹遍地走,元婴多如狗的。如同李子衿言语中的两位书生、两位女子剑仙,年纪轻轻便是八境九境的修为,哪怕放眼整座扶摇天下,都可以算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只不过恰好少年遇见了几位高境界修士而已,所以才会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点。

为了证实自己这个观点,老人甚至还向李子衿讲述了何为“扶摇十人”,何为“扶摇年轻十人”,何为“鸿鹄州十人”。按照李子衿的说法,那两名书生,即便不是扶摇天下年轻十人,至少也会是仓庚州年轻十人,是那万中无一的修道种子,天才中的天才。

至于李子衿口中的两位女子剑仙,儒衫老者更是早就有所耳闻,关于唐吟,自然不必多说,在老人还身为道玄书院山长时,便与云霞山常有书信来往,直到前一阵子,唐吟打破九境桎梏,跻身十境剑仙,成为扶摇天下十人之一,修为境界自然不必多言。后来唐吟带领云霞山一众女修,赶赴桃夭州,支援桃花渡夜叉山魔窟之时,老人还飞剑传信夜叉山,提醒唐吟如何应对魔罗天下魔物。两人早就有交情,那位女子剑仙,可不是什么寻常人,她的修道天赋,百年难得一见。

而关于另一位名为云梦的女子剑仙,儒衫老者便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向李子衿细说,只说他的身份,不方便透露那位女子剑仙的事情给李子衿。日后得闲,让少年自己寻她问去。

老人说了一堆,无非就是想表达一个观点。

那就是让李子衿绝对不可以把自己提到的那些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拿来跟寻常炼气士相提并论,如梁敬、赵长青这两位大煊才子,在扶摇天下可以说是万中无一。

如唐吟、云梦两位女子剑仙,更可以说是百万、千万人中,也未必能有一个。

一国之境、一州之地、一座天下的文运和武运,都是有限的,每一国、一州、一座天下,能够出现的天之骄子的数量是极其有限的,假如出一人,独占一国、一州、一座天下气运,那么与那人同一时代的其他山上修士,便只能终生望其项背。

假如有两位、三位天骄出世,那么便是那两三人瓜分一国一州一座天下的气运。以此类推。

所以鸿鹄州炼气士虽然少见,却也没能出那么一两位山巅修士,其中缘由便极为耐人寻味了。

是什么东西,在窃取鸿鹄州的气运?

儒衫老者来到郑国金淮城已有十年时光,他也一直在寻找这个原因。甚至可以说,老人当初就是为了寻找这个原因,才从仓庚州远赴鸿鹄州。

从儒衫老者这里,少年得知修道一事,从来都是无比艰难的,修道之初,从来都是起步之时人挤人,可“道”走得越长,走得越高,身边的人便会越少。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都很难陪一位炼气士走到“道”的后半程。甚至到了“道”的至高点,或者说是前人未所能及之处,便会出现身前身后皆无人的极端情景。

老人向李子衿解释修道不易,天下炼气士依旧是以五境之下修士为主,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攀登到六境,那位儒衫老者最后眼神颇有深意地以八个字作为那次谈话的结尾。

大道之上,一人独行。

李子衿以食指中指捻住神游符,刚打算在心中默念口诀,催动神游符,阳神出窍。结果就发现从缉拿衙走出两人。

一人身穿千金裘,腰悬宝剑。

一人手中握剑,侍从模样。

李子衿第一眼便认出了穿着千金裘的那人,正是缉拿衙追凶使,乔宏邈。而那位乔大人身旁的侍从,难道就是地网炼气士?

还是剑修?

少年眯起眼,默默将一张神游符收回袖中,看着两人坐上马车,算上一位替二人充当车夫的武夫,那辆马车上便有三人,不便在此动手。而乔宏邈此时离开府邸,要去哪里?

“坏了。”李子衿心想。

夜里街上本就没有什么行人,若要跟上马车的速度,便意味着李子衿需要一直运转识海内的灵力,将灵力和一口武夫真气全都凝聚在脚底,如此才能极大程度地提升自己的脚力。可若这般行事,极有可能被乔宏邈身边的地网炼气士发现,对方也是剑修,洞察力应该相当敏锐。

等等,那个方向是······

夜色里,李子衿目送那辆马车逐渐远去,他转身掉头,在房顶上抄捷径,去往心中猜测的那个地方。

————

考榆坊今夜的客人不算多。

一座偌大的考榆坊,除却折花楼尚且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进进出出以外,其余各坊,基本都是个冷冷清清的模样。

就连平日里最为热闹的考榆河两岸,都几乎没什么人了,即便是今夜站在考榆河边的汉子们,大多数也是那穷酸伙计,兜里压根儿就没几个子儿,更别提掏钱上画舫与那些女子们共度良宵了。

他们只能干瞪眼,过过眼瘾,嘴上调笑一番。

风雪大了,真正掏得起钱的那些公子哥们个个身娇体贵的,便不喜欢顶着严寒出门,更不用说他们还是来让身子变得更差些的······

一个青衫少年剑客姗姗来迟,从一间房屋的顶上一跃而下,来到考榆坊长街外,左顾右盼,像是在找着什么人。

今日各坊生意都不好,此刻瞅见一个客人深夜到访,站在街上四下张望,还以为是来寻花问柳的公子哥,有不少姑娘都被老鸨们推出门,喊她们来招揽那位绝无仅有的客人。

先是一位浓妆艳抹的丰腴女子,一个劲地往李子衿身上挤,媚笑道:“哟,金淮城还有这么俊的小哥?来醉春楼陪姐姐喝喝酒呗?”

李子衿刚一个后退,躲开丰腴女子,不断摆手道:“不了不了······我是来找人的。”

结果他立刻就感受到身后有一团软绵绵的······人?

身后那位女子,身上带着相当刺鼻的香气,李子衿为躲丰腴女子,不小心撞在她身上,被她一把抱住手臂,玩笑道:“客人自然是来找人的,来这考榆坊的男子,那可不都是来找人的么?不知道这位客人,想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呢?或者······你看我像不像你要找的人?”

李子衿一把挣脱身后女子的怀抱,此举用上了武夫真气,想来会让那女子的手腕麻痹上半天,少年转头歉意道:“不好意思,我真的是来找人的,两位姐姐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还没等李子衿将一前一后两位女子给打发走,长街两边,附近的青楼之中又各自跑出五六位女子,看样子都像是被老鸨们赶鸭子上架,强迫她们来揽客的。

然而僧多粥少,这么多位女子,此刻街上就只有一位客人。

自然是不够分的,眼看着那群女子互相跳脚骂娘,全然没了刚才揽客时的那种温柔风韵,李子衿头疼不已,心想再让她们这般折腾下去,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了些,若是将乔宏邈以及他身边的地网剑修吸引过来,可就不妙了。

念及于此,那个青衫少年朗蓦然从怀中掏出一只装满了银子的包袱,将包袱揭开后,他径直将它放在地上,喊了声:“我的银子全在这里了,你们看着分吧,别再烦我了。”

那群整日都没开张的青楼女子们见到地上那只包袱里的银子,顿时两眼发光,开始有人弯腰去捡,捡的人多了,也就从捡银子变成了抢银子。

好家伙,如今倒是更加吵闹了,从单纯的骂街,到了边抢银子边骂街的地步。

也有那头脑清晰的一两位女子,没有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一两银子都不去捡,反而是死死跟在李子衿身后,笑意盎然地看着那个青衫少年郎。

“两位姐姐不去分银子,还跟着我做什么?”他好奇问道。

而那两位模样清秀,脂粉气也轻于他人的女子,相视一笑,其中一位看着年轻些的女子微笑道:“姐姐告诉我,像公子这样出手阔绰的客人,一定要牢牢抓住了。毕竟那么多两银子,公子可以说送就送,若是把公子侍奉满意了,可不是大把大把的银子入账么?”

年轻女子说完之后,她身边那位年长一点的女子点头称是,补充道:“其实妹妹说的也不全对。方才我听闻公子在找人,不知公子在找的是什么人?说不定我可以帮得上忙,若我真能帮公子找到你要找的人,公子再看着给赏便是,便是公子分文不给,那我们也认栽了。若找不到······大不了,我姐妹二人任凭公子‘处置’,到时,公子想怎么玩都可以,我们可以不收公子一分钱,就当是我姐妹二人,与公子打个赌,如何?”

原来还是一对姐妹花,难怪李子衿瞧着这两位女子虽然年纪有差别,模样却有些相似。

这位“姐姐”的提议,对她们二人来说已经相当吃亏,而对李子衿来说,却好像无论这场对赌的输赢如何,都是少年赚。

但这是以常理来揣度。

事实上,若对方替自己找到了乔宏邈,那么他是决计不可能不给这姐妹二人赏钱的,即便这姐妹二人没能帮自己找到乔宏邈,他也不可能当真与姐妹俩春宵一夜,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洁身自好的少年,忽然觉得,是不是这位“姐姐”已经吃透了自己的心思?

因为如果从这个角度分析,那么这场对赌的利益便不是完全倾斜向李子衿的了,反而会对姐妹俩有利,最不济最不济,也会是一场公平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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