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莫失莫忘(2 / 2)

不知多少回合后,杀阡陌落了下风。

“魔君承让了!”白子画转身向小骨走去。

“白子画!”

白子画不得不回头,抵御身后的袭击。可涌上的力量却遭遇另一道阻碍。

“你等等!”是小骨的声音,是小骨在他眼前。

小骨如何跑了过来?正站在杀阡陌身旁。

小骨……你不可以跟他走!

从来没有想过,小骨如果主动要跟杀阡陌走……不会!

他心头芒刺乱捣,听见小骨低平的声音,淹过来,一时空了呼吸,空了痛楚。

“我不记得你们。但谢谢你对我好!”小骨对杀阡陌说罢,便径直看向他。“你如果说得对,我可以听你的。”

小骨,你是有了判断?你知道师父说得对,杀阡陌只是一味纵你,师父是对你最好的人!

几时杀阡陌走了,不知。听到院中风声细弱,却正拨动了深心之弦。

五全万物生衍,生命之初,低迷之际,弱小并不是绝望。小骨五行兼属,这套虽有些繁难的掌法,于她却最是合适。

小骨在练功。

“小骨,你懂道理就好了。”油然从心而生的欣慰。小骨心中明晰,杀阡陌今日来打闹,却是歪打正着。

“谁说要惩治我来的?现在如何夸我了!”小骨正背对着他时,说了这句话,仿佛不曾停下习练。

这一整天小骨就再没有和白子画说过话。总是低着头,心事重重。他若多看了一眼,小骨又不免抬起头来和他对视,是审视的神色。

夜里,她又没睡。斜靠在榻上,涂涂画画,实在困了就躺下,半刻又一跃而起,去找随手扔下的笔。

“温开水和热粥在厨房,你喜欢的莲藕粥。想喝自行去取。”

叹口气。昨日也算有所获,她要一个独自的时间和空间,自行琢磨一番,也有道理。白日再说。

早晨她终于睡实了。睡罢,她身子弱,一天一夜不歇息总不行。午后再叫醒她练功好了。这也是必须,不然第二日又要昼夜颠倒。

“我昨夜有要做的事,白天自然要睡。你别乱管。”小骨眼睛都不睁,气力虚乏,咬字却不含糊。

“我没有乱管,是你乱来。”他也毫不客气。你做得有错,我必须一一纠正。

“乱不乱,不是你说了算。”小骨骤然睁开眼睛,一个黑夜里吸纳了多少癫狂的光芒!

“我说得不好,让你不能接受。但我说的是对的,你必须听。”一句强过一句。是的,不能纵你,不然我和杀阡陌有何区别?错了就要促你改过来,不然我不配做你师父。

“你又不能证明你是对的,我凭什么就要听你的?你凭什么管我!”小骨从枕上微微抬起头来,她说得有些激愤了,他却不好辩驳。

不过不用辩驳。不是像你那般,在头脑里反复推论,要有实际行动。行动可能是微小无力的,但日日年年,厚积薄发。

“小骨,起来,穿好衣服。”证明你错了,就迟了。我看得到,就要先管好你,不让你错下去。待你日后再明白,我不需要现在证明。

“做什么?”小骨目光落实了,抛来的问题也实。

“穿好衣服来书房,为师要教训你。”也如应对她推来的力量,应对这个问题。掷地有声。

前番有杀阡陌在,你感到师父还是有道理。可你并未作出选择,只有我时,你又用自己的受苦,来攻击我的关怀。

“你……你要教训,我穿着单衣岂不更好!皮肉之苦更苦,见出你的威严啊。反正我体弱多病,你仙术卓绝,我只有挨打的份!”

小骨喊得他心头,乱如新春爆竹。强压下来,沉声道:“为师不打你。自己来书房。”

再不能看她脸上变幻万千,推门便走了出去。

小骨如何会认定他要打?但是你自己这个念头,都定然伤害到你了。师父从来不想对你用强。师父现在也相信,和你可以讲道理,师父只是促你,不是迫你。

小骨果然来了,他并没有多等。小骨推开门,直视他。

没有多识读她的眼神,知道她有自己的思索和分辨。但是小骨,此刻要给你一个规范。

“跪下。” 看着她说了简单的两个字。

一瞬一惊,小骨低下头去,又抬起来。露出一个熟悉的神色,不甘心……我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救你,你却惩治我……

“跪下。”他咬牙重复一遍。

见她努力驱除那些瞬间而至的情感,继续平视他。

两粒水珠落在她膝上。她身子向前倒去,双手撑在地上。

幸好,头没有撞到书案上!刚才竟不是足够留心,如果伤着小骨……

她低着头,也不看他,一动不动。还怕她不肯老实跪着。他担心的,没有发生。

“小骨,你修行不持之有度,不敬师道,冥顽不化。为师罚你跪到日暮,以思己过。”

脚下的她更小。恨不得去抱住她。慌忙离开了。

观微和观看已无区别,读不大懂她的表情。似清澈的湖水,却看不到浪深处。小骨双手一直撑在地上,低着头,除此外,跪得却端正。你从来不会偷懒耍滑,每次罚你跪着,你都不寻个轻省,还是没有变。这样有个支撑倒好,不至于太折磨……

小骨,午时到日暮,这样长时间,你受得住么?

想看书,一行也看不进,只有一些字句,在他眼前跳来跳去。

“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如何似小骨的激愤之言?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什么?这书上没有这句!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是么?

“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这是有些神魂出窍了?

看不了书,坐起了身,如何就走去了厨房。停不下手来,炉火却比他心中安静。能给他慰藉的,也只有这些火苗了。也如以前绝情殿的晚席……

眼前渐渐堆满了菜肴,山中采得、园中种植的时令果蔬,配之河鲜野味,丝瓜河蚌奶白,芋艿糯软温紫,茄子鱼香艳泽,豌豆清汤澄碧……一应俱全,小骨嗜食的甜点,南瓜酥脆千丝,橘瓣密炼莹莹,栗子质润甜里香,石榴中空水中明,还有桂花芳缀水晶盏,雪耳橙红寒梅色,莲子落,百合开,水墨化染来……小骨会喜欢罢?心中稍安。

“你起来罢。”盼了许久,才至天暮。她一动也没有动,他一直看着,看到心中泪水干了又涌起,滩涂一片酸涩。

“你让我思过,我还没有同你认错,你就让我起来?”小骨已然没了气力,依旧说得毫不退让。这不退让,已经分不清,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小骨,为师让你思过,你用心思过便好。认错在你认清之后,不是此刻逼你。起来罢。”

去扶起她。她两只撑在地上的手在他的手中颤抖,混同着他的战栗。

她伴着粗重一声喘息,又向地上倒去。他不由分说抱在怀里。

“小骨……”对不起,师父罚得重了。

抱着她往那一席盛筵走去。那边繁华,这边落寞。

但是,小骨的手,好像拽紧了他的衣袖,在他心口牵动,很轻,很重。和从前一样……

“小骨,吃点东西?”和满桌的丰盛一样,二人尽皆沉默。他不敢抱希望,他还是希望她喜欢。

她低头吃着,他夹来什么就吃下去。呼吸里有些潮湿。

“小骨,安心吃饭,别想其他事。”

“我想喝酒。”小骨低头吃着,头越埋越低,筷子动得愈发慢了。

“小骨,为师一直不让你喝酒,不是要强制你的自由。是你身子太弱,并且一向不胜酒力。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师父不能不管着。”

这些日子,汹涌而过,巨浪剧痛,太多毁坏。你当初在舟中醉酒,师父都快忘了,你怕也不记得了。你现在又想饮酒,不是欢喜不是沉醉,但是,总也不仅仅是逃避了。师父第一次这般责你,你一直在安心思过,一定想了很多,心中,是愿意接受生活、愿意接受师父了一些。这些日子,逃避得太累!不能面对的虚乏,胜过一切残损困境。但师父相信,你会改变。而现在,你只是,想借酒力,歇息一下罢。但是你不能碰酒……师父会守着你歇息。

小骨没有回驳。那就是,听进了这句话。

“小骨,喝点汤。”

“小骨,这是你喜欢的芦笋。”

“小骨,师父给你去了鱼刺,可以放心吃。”

“小骨,还有好些种糕点,每块都尝一尝。”

…………

“我……吃好了。我……可以回去歇息?”弱至于无的一个问句。你要问我的意思?

“我送你回去!”

“我能走回去。我犯错受罚,你何苦……”她起了身,扶着墙往外走。

“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

她向前挪步,他心田丛生的荒芜,寸寸犁平,连根之痛,漫山遍野。你有错,我如何脱得开?你的欢喜,你的受苦,你的愿望,你的受挫,你的生,你的死,你的不能死去,你不能从我生命里离开……你一切,早就缠入我的生命,根深蒂固,花繁叶茂。

“为何?”小骨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却真切看到她的眼睛。疑虑里是信任。没有疑虑的信任,是没有考验的正果,是没有经过死的生,没有受过苦的热爱,没有漂泊的归乡,没有找寻的遇见……不堪一击。

“你是我徒儿。”没有想就说了出来。

“徒儿而已。”她说得很轻,轻到听不出她的感情。有再重的意思,都要在轻描淡写里,无所着落。

“不是‘而已’,是‘惟一’。”他回得也很轻,但相信她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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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李白《送蔡山人》: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

王维《终南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老子》第十六章: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王安石《钟山即事》: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喜欢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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