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痛苦吱唔了长长的一声,开了。昏暗的背景下,一位花白头发、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全身依在拐杖上,并不比粗大的拐杖胖多少,浑浊的眼睛看得很是吃力,却没有恶意。
听了白子画二人来意,老妇人叹口气:“你们要借宿也可以,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却还有一张床,可以用帘子遮一下。食物的话,我和小孙子也不够了,无法分与你们。”
二人挤进小屋。四壁木墙老旧,多处用茅草塞住,风声仍透过缝隙发处尖啸。一角是个灶台,上面刮痕缕缕的锅里,熬着稀如清水的米粥。灶台旁放着一条一人宽的长凳,上面睡着一个不过总角之年的童子,面如菜色,梦中似也不安实。
“这是我孙子小牛儿。他身子弱,总是靠着灶台睡。”
“她爹娘呢?”花千骨感到自己声音在发颤。
“这里日子苦,他们出去谋出路去了……”老妇人把头偏过去,看着另一侧用纸糊住的窗子,窗子旁有一个脱了漆的九斗柜。以前或许是朱红带花纹的,如今已见不出了。虽是旧了,在这房间却是最耀眼的,也最是格格不入。
“不知道。只托人送来这个柜子。”老妇人目光凝滞在柜子上,仿佛要钻入所有时间留下的裂纹。
也不好再多问。
老妇人给孙子喂了米粥,自己也吃了点。将灶台对面稍稍宽一点的床指给白子画二人,并把顶上用多块布缝合的帘子拉拢。小屋一角,自成一个空间。想来小牛儿父母还住这里时,三世同堂,就是这样歇息的。
“床好硬啊,这棉被许多地方,都没有棉花了……真可怜。师父不睡么?”花千骨传音给坐在床沿的白子画。
“小骨好好休息。”拿出一条白色毛绒毯子,给她盖好。
“师父,不用了,既然来了,也像他们一样生活。”
见小丫头泪水晶莹,双眸被洗得愈发清明,点点头,把毯子收了回去。
“冷,师父……我冷……”
白子画簇起眉头,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全身颤栗。
掀开被子一角,合衣躺了下去。忍住没有给被褥施清洁术。小骨既有心体验人间,也不当刻意制造舒适。她冷,就自己替她取暖好了。
把颤抖的人儿抱入怀中,宛若拥着一曲清溪。浅而蜿蜒,浸润两旁小草青绿,小花繁盛。溪流渐渐平缓下来,仿佛流入地下深处。从深处涌出温暖清甜。
床有些狭窄,两人拥挤着,一夜未挪动一分。白子画闭着眼睛,一夜未眠。人间贫贱夫妻,是否就在这不容翻身的床上,互相温暖,把寒冷黑暗,拒之门外?
也不知曾睡在这里、背井离乡的夫妻,如今怎样了。他们不会有他和小骨经受得惨烈,但他们的受苦煎熬,不也是真真切切的么?天上人间,何处不是劫难重重?
抱着怀中的小骨,一种大难重生之感。在这个黑夜,在这张小床,他一无所有,一无所求;惟有怀中人,千般珍爱,万般不舍。
“啊,师父……”花千骨睁开眼睛。透过拼缝帘子无力的晨光,照在身旁玉雕般完美的面容上。不禁叫了出来。
玉雕瞬间染上日出浓郁的绛光。帘外本就疲乏的日光更失了色。
“你说你冷。”见师父迅速坐起,背对着她。吐出几个字看似平淡,一池深水,却漾满粼粼细波。
趁师父看不到,赶紧双手捂住发热的脸颊。
“师父,我们把衣物分给这家人吧。”想想别的事,分下神。眼前却出现昨晚的梦境,冰天雪地里,师父抱着自己,坐了一夜。她却沉沉睡去,陷入这微微泛着暖意、却无比柔和的雪原。
“留下便好,”拿出些布帛、食粮,放在床旁,“我们走罢。”
“不再多留一点?”花千骨伸手去拔鬓上的簪子。
“多给只会孳生懒惰、贪婪。只能解一时之困。人生终要自行突围。师父不把仙力渡给你,而是让你自行修行,同是一理。”
“那……我把这个留给那小童子。”说罢拿出几块包好的栗子糕。
白子画莞尔。也就小骨会想到,这小孩子可能嘴馋一些小吃食,而自己只想到米面粮食。
“其他人怎么给?”
“暗中送去各家。”最麻烦的办法,却是最好了。不用现身,不用解释。
“是否可以去找村长?”
“我们并不知,村长是怎样一个人。来年堪忧,人更易生私心。你我看得清楚,又不图求,唯其如此,才能公平。”
“啊,是这样复杂啊。”
“这是六界最复杂的问题之一。财富,力量,机缘,从上天那分来,就不是人人均等。由此多少不安份,多少积怨争端。”
“师父,我明白了,”花千骨动作很大地点了点头,“人人禀赋不同。就如上一世,我注定要成为六界的扰乱者和挽救者,而师父注定要守护。人只应直面自己的处境和责任,这也是上天分给我们的份。”
想到上一世,白子画心有余悸。见小骨领悟得如此透彻,又快意欣然。
“上一世明悟就好,关键还是此世。这些凡人只记得一世,在这一世奋力,就是圆满了。”
师父这话,却和东方说得很像。是的,他们说的,有时不同又一致。承受命运和支付代价,不是同一道理?一人长生一人带着记忆轮回,但所看重的,都是此时此刻。
“是,那我们去做一世要做的。我和师父分头去发放衣物吧?”
“一起去。”白子画想起昨日,竟有人生了调戏小骨之心,不容置疑地说了三个字。
之后二人又走过许多村庄,但并不曾在人家借宿。总是在野地搭个帐子,看着星空入眠。
在人间,离天汉更远。花千骨却感到,自己置身银河星浪,和师父荡舟其上。师父看着自己入梦的眼睛,是最清亮璀璨的星辰。
衣食发放完毕,见前方高山入云,怪石险要,山色幽蓝。这蓝不来自草木,却似山石成色。
花千骨抬头,白子画低头。
“师父,过了这座山,就是蓝溪了么?早晨观微何满,他已在这山中。”
“小骨,你看这宫铃。”白子画不回答,也不抬头,伸手托出那纯白五彩互相渗透的铃铛,内中赭青色充实了些许。
“啊,颜色深了!何满与叶家小姐喜结良缘时,会否又深一些呢?”
白子画不答,抬头看看半露人间的山路。喜欢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