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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车站里的神明大人(1 / 2)

十一月七日,

为纪念「站内商场」成立十周年,

本车站将举办「燕町站的神明大人」的个人画展。

以本车站为主题而创作的三百多幅画作。

这十年以来,一直默默观察著

燕町站和「站内商场」的他,

将在此公开

个人创作的轨迹。

画展举办期间,

整个「站内商场」就是画廊。

「站内商场」这十年以来的故事,

将会化为五彩缤纷的插画,

妆点这里的每一面墙、

还有每一根柱子。

以中神的插画为背景,让人看了心情平静的字体,组合出几行宣传标语。

坐在枫叶广场长椅上的中神,正在观看一张折成四折的宣传单。

他的嘴角漾著看似已经放弃的笑意。

站务员的广播声,从燕町站的车站大厅传来。

『今日由于强烈台风逼近,本车站的列车将减少运行班次。从今天午后至明天早晨,估计列车运行时间将会大幅延后,或有多班停驶──』

太不巧了,怎么偏偏选上今天呢。中神这么想著,抬起头眺望踏进「站内商场」的客群。每个人手上都少不了一把伞。

中神不太喜欢雨天。看著撑伞的人,总让他有点忧郁。中神从长椅上起身,步出了「站内商场」。下个瞬间,十一月的冰冷雨水气息,便和人潮的热气一同涌来。

燕町站挤满了人。

虽然是尚未入夜的时刻,但因为台风登陆而提早下班的上班族们,开始在通往月台的阶梯形成长长的人龙。

在周五的夜晚,大家通常会在下班后先去狂欢一番,因此,一般情况下,让车站变得人挤人的尖峰时段,会落在晚上十点左右。被台风夺走了一周一次的乐趣,让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著不满。

因为减少运行班次的措施,列车呈现可比早晨尖峰时段的拥挤。笼罩在强风暴雨之下的月台,除了倾盆大雨落下的声响,还有女性的尖叫声。或许是雨伞被吹走了吧。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似乎有人受伤了。站务员一边这么吶喊,一边扛著担架奔跑。被站务员推开,因此不悦咂嘴的西装男子。在另一侧仰望电子看板的人群。一颗颗顶著黑发的脑袋聚在一起蠕动,看起来宛如夜晚的海面。

大家都很暴躁。在这种日子,必定会发生什么事件。铁路公司也顾虑到这一点,因此指示行政和财会部门的职员前来支援,不过,只要是位于首都圈的车站,大概每个地方都是这种状态吧。因为人手完全不足,甚至还得拜托「站内商场」的职员协助,为了对应乘客的需求而晕头转向。

这种时候,中神总会陷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心情。他的双腿会擅自动起来。

他会在车站里巡逻,只要发现带点火药味的情况,就一一上前排解。佯装成对方的熟人上前搭话、或是大声呼叫就在附近的站务员。这十年以来,他学会了各式各样化解纠纷的花招。如果遇到就算这么做,仍无法平息的争执,他会直接介入当事人之间阻止他们。看到中神介入后,大部分的乘客都会因为气焰被削弱,而选择老实离开,所以,介入十次,顶多只有一次会挨拳头。只要习惯,就没有什么大不了。

准备朝人群走去时,一个女性嗓音即时唤住了中神。

「让你久等了,中神先生。」

她的声音,让中神回想起自己的工作,只好不太情愿地转身。

今天是十一月六号。「站内商场」十周年的纪念活动就在明天。

***

「活动主题是『「站内商场」十年的故事』。我们想把中神先生的画作当成故事插图,做为这场展览的主力。」

今年的四月一日,和中神本人有点交情的「站内商场」职员伊吹优,在「站内商场」二楼的走廊上,向他道出举办个展的提议。

很适合长裤套装打扮、感觉爱好运动的伊吹,其实也是中神的画迷之一。看著双眼充满期待的她,中神没能马上做出答覆。他回以一个暧昧不清的叹息,将手臂靠上二楼走廊的栏杆,俯瞰著下方挤满人潮的光景。

他没有特别锁定焦点,只是沉浸在许多人聚集而酝酿出来的气氛之中。不时也会也有旅客从下方抬头望,对他投以像是拋来一颗坚硬小石子那样的视线。

这就是中神想画的东西。

「你没有兴趣吗?」

听到伊吹的疑问,中神搔了搔满布胡渣的脸颊。林好像有说过,每当中神感到困扰时,就会做出这个动作。尽管他想要改掉,但习惯实在没有那么容易离开一个人的身体。

伊吹或许以为中神会很乐意这么做,才提出了邀请吧。对于他选择只将画作上传到广大网路世界的一角,然后就搁置不管一事,伊吹一直感到愤慨不平。

「今天是愚人节呢。」

「可是,我不是在说谎喔。」

伊吹听起来像个老师般严肃的嗓音,让中神忍不住笑出来。但前者并不在意,只是用一双眼睛直盯著他。

「我最晚什么时候得答覆你?」

伊吹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回答:

「这个嘛……可以的话,请你在这个月的十号以前答覆我。」

「那么,我会尽快做出决定。」

明确地回以「我明白了」之后,伊吹中规中矩地低头致意,表示「那我先失陪了」,接著便转身走向仓储区大门。

「站内商场」雇用的职员人数,仅能满足所需人力的最底限,所以职员们总是相当忙碌。尽管如此,伊吹还是把握住自己少之又少的空闲,特地来向中神提案。这样的热情实在令人敬佩。

中神俯瞰著一如暖春那样带著明亮色彩的群众,再次开始构思画作。

「燕町站里头存在著神明」这种传闻,是从谁开始散播的呢?

他明明只是为了让某个独一无二的人看这些画,才会持续创作的啊。

『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每次听到那个虚弱的嗓音这么说,就让中神更离不开燕町站。

在伊吹邀请他举办个展的几天后,中神造访了父亲居住的公寓。

那栋公寓位于和燕町站相隔三个区的城镇。中神每两个月会前往一次。他不搭电车,选择到燕町站的公车搭乘处,转乘三班公车、耗费整整两小时的车程过去。

如果搭电车,只需要转乘一次,车程也只要三十分钟左右。不过,只有这种时候,他希望自己能体会父亲的感受。

中神的父亲中神宗辅,是个无法搭乘电车的人。十五年前,他担任燕町站站长时,被人恶意用雨伞戳瞎了左眼。即使已经过了十五年,当时造成的心灵阴影,现在仍让他无法靠近车站。

失去单眼视力后,宗辅的汽车驾照也被吊销了,他能使用的交通工具只剩下公车。为此,从铁路公司辞职后,他有很长一段期间都找不到工作。在中神多愁善感的国中时期,他最尊敬的父亲,就这样成了一具空壳。

中神造访这个家,是为了让父亲看自己的画作。

每次,宗辅总会因为担心儿子为他牺牲自己的人生,而要求中神停止这么做。

宗辅稳稳坐在沙发上,凝视著中神的平板电脑萤幕。每一张画作,他都花时间细细品味,在脑中想像燕町站不断变化的光景。不过,他从未对中神的作品发表过感想。只是紧盯著眼前这些没有自己的车站的光景。

中神站在他的身旁,看著父亲十五年以来逐渐老去的身影。

接著,一股突如其来的情感涌上他的心头。

「爸。十一月,我会在燕町站举办个人展览。」

听到这句话,父亲吃惊地瞪大双眼望向自己的儿子。待在家里的时候,他不会戴上太阳眼镜。宗辅以失去视力而泛白的眼珠,直直望向中神。

父亲大吃一惊的反应,让中神有些自豪。已经三十岁的他,此刻涌现了像个孩子的这般想法。

「爸,你愿意来看吗?」

顺著情感将这个要求脱口而出之后,中神马上后悔了。对他们父子俩来说,这句话是禁忌。即使不愿意,中神也看得出来,鲜少将情感表露出来的父亲,脸上写满了紧张的情绪。

忍耐了三年之后,某天,母亲一边沿路哭喊,一边将父亲拖到车站,然后被反胃的父亲吐得满头满身都是。最后,母亲以自己的双脚返回娘家,再也没有踏进中神家一步。

听到儿子的请求后,宗辅必定是回忆起当年那件事了吧。中神感觉一种苦涩的汁液在口中散开。可是,他无力收回已经说出口的话。毕竟,这也是中神真正的期望。

车站并不是可怕的地方──

中神会持续作画、会不断替人排解纠纷,都只是为了将这个事实告诉懦弱的父亲。

「……不好意思啊,我得去工作了。」

父亲看了一眼时钟后起身。

周末时,宗辅会在公寓附近的小型展演馆做入口处验票的打工。他的目的不是那微薄的时薪,而是为了在老朋友提出一起吃饭或聊聊的邀约时,用「自己必须工作」来当成婉拒的正当藉口。这一点,只有中神明白。

离开父亲的公寓后,在前往公车站的路上,中神掏出平板电脑。

身体感觉好热。他像是被这股热度冲昏头一般,起动某个社群网站的APP,然后发送一则短讯。

收件人是伊吹。内容则是短短一行的「请让我举办个人展览」。

距离个展只剩下两个月的某天,中神被找到「站内商场」的会客室里。

「是吗,你要邀请父亲来看展啊。」

「是的。或许会给你添麻烦,但还请多多帮忙。」

中神这么开口,并对穿著制服的绢野低头致意。担任保全的绢野,是「站内商场」里唯一知道中神家的过去的人物。

坐在绢野身旁的伊吹,将手边的文件在狭窄的会客室桌上摊开。

「中神先生的父亲呀。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伊吹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询问。蓄著一头短发的她,今天也穿著一袭合身的灰色长裤套装。尽管已经认识她将近四年,但中神仍从未看过伊吹穿便服的模样。

听到伊吹的提问,中神思索著该如何回答她。或许是这样的顾虑表露在脸上了吧,明白背后理由的绢野投以苦笑。

然而,要是因为父亲造访车站而引发意外,无论如何,都会演变成给伊吹添麻烦的后果。犹豫半晌后,中神决定坦承道出一切。

「十五年以前,家父在这个燕町站担任站长,但最后因为心理因素而离职。在那之后,他就不曾踏入燕町站一步。这次,虽然我有邀请他,但也不确定他究竟会不会来……」

他明白自己的笑容中掺杂著放弃的情绪。

听到中神的话,伊吹的表情有些僵住。

「你的父亲也认识车站的职员吧?难道是因为这样,才会来这个车站?」

「不,目前任职于这个车站的站务员,应该都不认识家父。唯一认识他的,或许只有现任站长了吧。毕竟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中神一边说著,一边在脑中想像。伊吹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岁。那起事件是在燕町站的自由通道刚建好的时候发生,当时的她,大概还是个小学生吧。而目前在燕町站工作的站务员,当初也应该都还不是这个车站的一分子。

那时的中神是个国中生。刊登在报纸上的小篇幅报导,他记得非常清楚。报导内容只有短短的三行文字,所占的篇幅,迷你到几乎可以用大拇指和食指扣成的圆圈围住。

五年后,燕町站有了「站内商场」。迈入二十岁的中神,也以此为契机,开始长时间泡在车站里。他和绢野便是从那时认识至今。一开始,绢野把中神当成可疑人物──不,说是游民或许更贴切吧,因此好几次在站内唤住他。迫不得已,中神只好对绢野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结果后者十分热心地帮助他。中神能找到咖啡店里的工作,也是因为绢野的建议。

「这样一来,就非得让你的个人展览成功不可喽。」

听到绢野的话,中神轻轻点头。脸颊同时传来一阵拉扯的痛楚。

他的脸上黏著一大块纱布。因为介入他人的纠纷,而导致自己受伤的情况,对中神来说并不罕见。

「车站里头的维安工作,应该是站务员和铁路警察的职责;而『站内商场』的维安工作,则是由我们保全人员负责。让你出面调停,其实不太妥当……不对,应该说『觉得你这么做不妥』的人很多吶。」

看著中神脸上的纱布开口的绢野,嗓音中透露出无奈和落寞感,彷佛是个强迫孩子配合自己的大人似的。坐在他身旁的伊吹,也带著一脸困扰的表情。

伊吹在桌面上摊开的文件,是来自管理燕町站的铁路公司的通知公文。

那是在昨天发生的事。为了阻止一名年轻男子殴打站务员,中神的脸扎扎实实地挨了对方一拳。车站因此收到了大量的客诉。铁路公司特别稍来书面通知,并要求避免相同的情况再次发生。

第一封客诉,是「袒护站务员的男人害我手指骨折」的内容。出手殴打中神脸部的男子,似乎因为自己的拳头和他的颧骨直击,所以导致骨折。之后,又出现了「燕町站的职员是在利用乘客的善意」、「别把一般乘客卷入暴力事件当中」等意见。看到中神因为口腔内侧受伤而吐血,因此抗议「看到血让人很不舒服」的客诉,甚至有十三封之多。

至今,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但这次发生的时间点相当堪虑。为了纪念「站内商场」开幕十周年,站方打算将中神的插画当成活动展览的主轴──这样的消息公布之后,至今还不到一星期的时间。

伊吹抬起头来。明白自己得确实说出该说的话的她,眼底带著悲怆的觉悟。

「中神先生,容我在这里再次拜托你。在个展成功落幕之前……不对,可以的话,在落幕之后,也能否请你──」

她用因练习长曲棍球而长茧的那只手,捻起一张客诉的文件。

「──避免在燕町站做出会引发争议的行为呢?」

这棵高大的枫树,枝头开始渗出金黄的色泽。中神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凝视著手中的平板电脑,精心挑选要在个展上使用的画作。尽管开展日期已经迫在眉睫,他却迟迟无法选定最后的几张。

既然决定邀请父亲来看展,他希望能选出自己最棒的作品。不过,这场个展使用的区域,就只有「站内商场」里头的小规模活动空间、通道、店内的柱子和墙壁而已。能挂出来展示的画作,全部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幅。相较之下,中神这十年以来累积的插画作品,却已经超过三百幅。

一开始,他原本只是捧著一本小小的素描本作画;几年前买了平板电脑后,才开始认真画出完稿的作品。用素描本画出来的,都是单色的铅笔画,而且,在车站里头作画的行为,也容易让人起疑。改用平板电脑作画的话,就无须受限于画材种类,还能够省去不少功夫,让中神十分中意这个崭新的工具。

不过,画在素描本里的插画,也蕴含著当时的他卯起来拚命、光是碰触,就会让人不断往下沉的情感。中神看著显示在平板电脑萤幕上的铅笔画出神。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挑选作业可不会有半点进展。

「嗨,中神。」

一个活泼的嗓音从头上温柔洒落。

「你好,林小姐。」

一个身型娇小的女性在中神身边一屁股坐下。尽管已迈入九月,气温仍和盛夏差不了多少。明明已是晚上六点过后的时间,白天的热度却没有消散。「站内商场」位于室内,但因为宽广的车站大厅有个敞开的巨大出口,感觉空调没能发挥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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