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不知路。
浮生从未想过，自己也有沉溺于过去的时候，不是逃避过往悲伤与困境，而是不愿从过去的温暖中脱身。
四周皆是虚妄，黑暗渐渐褪去，只那双拥住她的手是那么的冰冷。
她看不见身后的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低声叹息的无奈声中所包涵的心疼。
头不疼了，心脏的疼痛也平复下来了，她微微侧首，眼前的人有一半没入黑暗中，然而他的露出来的面容却让她愣住。
眉眼清冷，金色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潭清水，只看一眼就让她沉溺于其中。
男人生得隽秀，掩不住半身的冷冽气息，浮生看到他，只觉得满心的恐慌都不见了，骨子里都透露出对他的依赖。
她好像从未见过他，却又好像很熟悉他。
“你……是谁？”她抚上他的脸，喃喃问道。
她应该记得他的，心底有个声音这么告诉她。
临渊轻抵住她的额头，语气轻柔：“我是你的阿渊啊，不记得了么？”
“阿……渊？”浮生眼中透露着迷茫，“阿渊？”
“你不是说过，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么？既然这么重要，怎么能忘记呢？”临渊抬手，托住她的后脖颈，使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浮生，该醒来了，我很担心你。”
临渊的声音从黑暗中荡开，引起无形的涟漪，一字一句地抨击在她的神魂之上。
浮生浑身一僵，忍不住想把身子缩成一团，临渊横在她腰上的大手强硬地阻止了她的动作，身后的那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她的后背，带着安抚与鼓励的味道。
“好疼……”浮生只觉得大脑一阵一阵的疼，额上的火焰印记闪烁着红光，她挣脱不开临渊的禁锢，只能以额头抵住他的赤、裸的胸膛，咬着牙扛过这一波锥心刺骨之痛。
临渊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皱紧了眉头，低头亲了亲她的长发，轻声问道：“我的小凤凰，害怕么？这里这么黑，这么冷。”
浮生分了些许心神出来，颤抖着声音道：“怕……我怕。”
“既然怕，为什么还要来呢？”临渊耐心地问她，以此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减轻她的痛苦。
浮生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她也不想来的，只是当她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这里了。
“不是你想来的，那咱们就回去，好么？”
回去？
回哪里呢？
这无边的黑暗虽然让她觉得害怕，可是也仅有一处散发着温暖的光，让她不舍得离开。
浮生委屈地看着那光渐渐熄灭，眼角带泪地小声谴责他：“可是回去的路太黑了。”
临渊何时见过小姑娘这般怯弱，她自诞生初始，便是活泼开朗的，哪怕是面对天之尽头那样的血腥战场，也不曾露过怯——她应当是开心快乐的。
临渊轻叹一声，冰冷的唇覆在她眼角，将她的泪水一一吻去，又低声哄她：“不怕的，阿渊会保护你的。”
“小凤凰，你喜欢铃铛么？”
浮生抽噎地看他：“是会响的那种么？”
“对，会响的那种，好看又精致，特别适合我的小凤凰。”
“阿、阿渊……你是阿渊。”疼痛不知何时消失了，浮生眼里的迷茫逐渐散去，重新变得清明。
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她抬手抱紧了临渊，哽咽道：“阿渊，我好疼，也好怕，你怎么不早点来？我害怕，呜呜呜……”
临渊心疼地抱住她，大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阿渊来了。”
哭了一会儿，浮生满脸泪水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我喜欢铃铛。”
临渊抚着她的青丝，低低地道：“回去后，我亲自给你做一个铃铛，做成我们小凤凰的样子，让你带在身上，能随时听见声响。”
“那、那要是坏了，又或者被我弄丢了怎么办？”
“没关系，坏了或者不见了，我就再给你做，只要阿渊在，小凤凰就一直有铃铛。”
与君承诺，风雪白头。
“真的吗？不骗我？”
“真的，不骗你。”
浮生仰头望着他，心口闷闷地疼，心中想着，他是六界最尊崇的神祗，可是却为了她现身于这混沌之处，阿渊，有时我都不知你遇上我究竟是好是坏？
精神恍惚之际，浮生忽然觉得手下所拥抱的身躯变得滚烫起来，像是极热之地的炽热岩浆将她身上的寒冷尽数驱赶。
他这般强大而尊贵，却总是每每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
“走吧，你该回去了。”临渊催促道。
浮生将额头抵在他胸前，闷闷地道：“你会和我一起回去么？”
“……”临渊怔住，还没有说话就听见她继续道：“若我走了，这里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么？你都孤独了这么多年了，我不能再把你留在这里，让你继续一个人……我不舍得。”
临渊低头看她，往常淡漠的眼睛染上了些许暖意，小姑娘眼角的泪还未干，瓮着嗓子道：“而且，你还要给我做一辈子的铃铛呢，要是你不回去了，那我找谁给我做铃铛？”
临渊面容如常，一双金眸静静地注视着她，在这安静且只有他们二人的情境之下，似乎带了点不知名的氛围。
须臾，他弯了下嘴角，眉目平和，温声道：“是啊，我还要给你做一辈子的铃铛呢！”
浮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渊，我可是很贪心的，不止想要一个。”
“好，那以后不要再傻傻地跟着走了。”临渊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嗯。”浮生轻声应了他一句，“我们一起走，好么？这里太黑了，我怕。”
“不怕，我会给你照亮前方的。”临渊安慰她。
浮生撅着嘴：“我才不要你给我照亮路，我只想和你一起走。”
“你也答应过我，等我再大一些，就要娶我的，你要是留在这里，还怎么娶我呢？”浮生垂下手，寻到他的大手，与他十指紧扣，“比起你给我照亮前方的道路，我更希望和你一起，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们都一起。”
临渊伸手，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好笑道：“我不会留下来的，你忘了，我早就已经是六界之外的人了，这混沌空间与我而言，和六界无甚差别。”
浮生沉默了一瞬，突然问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害怕么？”
“大约是早就猜到了父神会这样做，所以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并不有多怕，或者说，我已没什么可怕的。”临渊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淡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面上的温和，“那场大战后，我身边的朋友和长辈一一陨落，那时我就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没有谁会陪谁一辈子，怕与不怕，都已在心境之外。”
“直到遇上你，我才突然发现，我还是有害怕的，我怕你走丢再也回不去了。”
浮生一愣，随后又紧紧抱住他：“我又不傻，哪里会这么容易走丢。”
临渊抚过她脸颊，从精致的眉眼到红润的唇角，再到小巧的下巴，声音低沉缱绻，很难得地袒露了全部的心迹，满满都是爱意和情深：“可我的小凤凰还这么小，所见过的风景和繁华都只是这大千世界的一角，总有一天，你会见到比离玄宫更美丽的景色，到那时，你的眼光就不会再停留在离玄宫，而我，也不会舍得把你强行留在离玄宫。”
浮生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会不安，不由认真地看他：“不会的，阿渊，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是她破壳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是她化形时第一个见到的人。
他不会知道，他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初似惊鸿一瞥，便惊艳了千万年的光阴。
“我此生，只中意你一人。”浮生握着他的手，低声道。
临渊垂首，吻住她嫣红的唇：“我知道。”
“所以无需我陪你，因为我会等你回来。”
最后一句话似轻烟般一碰便散，临渊的身体猝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好似他从未来过。
唇上属于他的温度还在，但罪魁祸首已经不见了踪影，浮生抬手，碰了碰唇角，满脑子都被他的那句“因为我会等你回来”所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