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的气劲四散而出,原本刺入体内的七根金针尽数弹出,强劲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所有人都能感到呼吸一滞。
反应快得如陆信南诸人立刻翻身后退,刚一避开桌椅就被那力道震碎,反应慢又内力不足的甚至整个的被掀翻,碎裂的桌椅木屑撒了一身,狼狈之极。
整个正堂瞬间乱成一片,只有他的长啸穿越一切的嘈杂,直达每个人的心底。
等到尘埃落定,他们只看见那个亲手废去他武功的女子跌坐在他的面前,伸出双臂将已经完全脱力的他揽入怀中,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落在他的青衣之上,渗入,再无痕迹。
“容儿……”他低声呢喃,靠在她的肩头,贪婪地享受着阔别三年的温暖。
他是如此眷恋着她柔软的臂弯,是如此沉醉于她发丝的清香,他面上浮起一丝极浅的微笑,但却带着久违的安然与满足:“我好想你……”
再睁开眼的时候,视线仍有些模糊,用力地眨了眨,甩了甩头,眼前才逐渐清晰起来。
入眼是金丝翠绣的帐顶,再一转头,就看见了她。
她伏在床边睡着,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如画的眉眼,但仍能看出其间含着的深深的倦意。
他静静凝视着她安睡的容颜,这三年间她明显憔悴了,别人只道是她愈发有大将之风不让须眉,他却明白,这只是她的自我保全罢了,就像绽放的蔷薇,全身布满骄傲的尖刺,只为保护脆弱的花蕊。
屋里的炭火早已熄了,不知她在这里守了多久。
心里一暖,却又一疼,他咬了咬牙想先忍着疼坐起来替她披件衣裳,可刚一用力,竟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半点不适,连一点酸痛都没有,气息流转自如,除了丹田空空如也之外一切如常。
他半撑着身子,愣了一下,目光落到依旧睡得沉沉的女子身上,心下了然。
一定是乐凡告诉了她百草谷秘传的针法,只散内力,不损经脉,又及时以真气替他平顺了体内气血,再加上乐凡灵药的功劳,否则断然无法恢复得这样快。
照这样看来,如果调养得好,日后再重头练起也是有可能的。
一念及此,他的心再次柔软,坐起身子抬手轻抚她的脸庞。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歪着头微微蹭了蹭,看上去很享受,低低地呢喃出那个日夜不忘的名字:“宁也……”
指尖微顿,许宁也淡淡一笑,带着三分温柔七分宠溺,轻摇着她的肩膀,放轻了声音,低低唤道:“阿容,醒醒,天冷别着凉了,快起来。”
“嗯……”模糊不清的呓语响起,云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很不满意有人搅了她的美梦:“宁也别闹……”
许宁也哑然,她怎么知道是自己?
他忍俊不禁,宠溺之色更重,想起逍遥自在打打闹闹的过去,习惯性地又拿出过去逗她百试不爽的法子来,撩起她一缕青丝,在她鼻尖扫来扫去,惹得她又麻又痒,好看的眉皱了又皱,终于耐不住,一下子直起身子,盈盈双目猛地睁开,霎时清醒过来:“我让你别——”
一句话生生卡在喉间,满眼满心都被那张明朗微笑的容颜占据,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他于刀剑峥嵘中从容信步,意气风发,在不经意间叩响她的心扉。
泪水毫无征兆地溢出眼眶,她用力攥紧了拳头,在眼泪滴落的前一刻扑入他的怀中。
她只觉得满腹的委屈,眼泪完全不受控制。
三年未曾流过一滴的泪此刻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终于可以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尽情地哭一场。
许宁也紧紧环着她纤弱的身体,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轻抚她飞瀑般的长发,在她耳边低低地安慰:“别哭,乖,我没事啊,别哭了……”
云容哪里听得进去,攥起拳头就朝他背后砸去:“什么没事,我管你有没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许宁也神色一僵,双手将她搂得更紧,低头答道道:“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谁要担心你,才不要担心你……”云容靠在他的身上,贪恋着他胸膛的温度,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也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许宁也拥她在怀,自然感受得到她情绪的变化,不觉有些奇怪,低头看着她泪痕犹在的容颜,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闹了?”
若是过去,她必然是双眼一瞪,开口就说得他找不到东南西北,但现在的她身心俱疲,实在没有精神再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又往他怀里靠了靠,低声道:“累了……”
许宁也目光微闪,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了下去,但双臂却没有丝毫松动:“我也是……”
云容终于笑了笑,但却有着掩藏不住的苦涩。
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伸出手,缓缓勾勒起他比当年更增棱角的轮廓,轻声开口,带着一丝隐约的祈求:“我们回去,好不好……”
许宁也身子一僵,抱着她的双手也不禁微微一颤,别过了头不敢看她,也没有回答。
“宁也?”奇怪于他的沉默,云容直起身子,脱出他的双臂,看着他闪躲的神色,心下微沉,深深的无力感在心底铺开,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许宁也回过头看着她眼帘微垂的模样,欲言又止,忽地转眼看到这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屋子,扫视一圈,觉得有些眼熟,不禁疑惑,亦顺势转移了话题,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谁的屋子?”
云容抬眼看他,薄唇抿了抿,眼底有一丝隐约的醋意:“明知故问,你和裴大小姐在这儿住了三年,还问我是什么地方?”
许宁也一愣,又看了一眼,随即明白这是靖园二楼的卧室。
再把她的话一回味,只觉得冤枉,摇了摇头,苦笑道:“你在想些什么呢,我几时住这儿了?我这三年一直都是独自住在三楼暖阁里的。”
云容眸子一亮:“当真?”
“爱信不信。”许宁也转过脸不看她。
云容也懒得管他,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会儿,眸光清澈如水,在他身上转了几圈,正要开口,许宁也却突然转过头来,略一迟疑,问道:“久宁可还好?”
云容笑容一黯,眼帘微微垂下:“你很关心她。”
“我只是不想她有事,与别的无关。”他如是回答。
云容抬眼,认认真真地对上他坦然无碍的眼神,沉默半晌,终于点头,肃然道:“你放心,我会安排。虽然这裴大小姐是做不成了,但会让她下半生平平安安,衣食无忧。”
许宁也放心地点点头,回以一笑:“谢谢。”
云容脸上表情一僵,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神色,不自然地移开了闪烁不定的目光,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两个人各怀心事,明明近在咫尺,却有一道鸿沟将他们分隔两岸,好似天涯。
“你……你先歇着吧。”
沉默良久,终是她忍不住先开了口,转头看着他,眸光清浅,笑意温和,藏住了所有的情绪,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柔声道:“身体最要紧,你已经昏睡了两天,我一会儿让人送些东西来,你好生补补。”
许宁也点点头,眼底有明如阳光的暖意。
“那我先走了,外边的事不少。”她款款起身,袖袍微摆,“我去了。”
许宁也看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般突然开口:“阿容。”
她停步,却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听不出悲喜:“什么?”
张了张嘴,似乎在思考着到底要怎么说,顿了许久,他才长长一叹,带着无尽的沧桑和漠然:“我们……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
“我知道。”她仰起头,看着窗外舒卷的流云,静静回答。
……
再次回到靖园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
她蓦地一阵空落无着,然后一种极深的恐惧感将她包围。
她抓住自己心口的衣襟,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她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他离去的那天晚上,把自己锁在屋中蜷缩在床里,陷入无边无沿的孤独与黑暗。
再次环视一眼这空荡荡的屋子,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往三楼跑去。
三楼的暖阁不大,开了两扇小窗,屋子倒也明亮。
没有什么华丽的陈设,不过是一张床,几个柜子和一套桌椅。
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然而阁中却依旧空无一人。
只在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匣,匣下压纸,纸上有字。
她仿佛失了魂魄,定定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已褪去了所有的神采,木然地走到桌边,低头,然后整个世界,瞬间倾塌。
——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无力地跌坐在地,眼泪无法抑止地滴落,双手颤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她靠着一旁的凳子以免完全倒下,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哭是笑,只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和着声声苦笑回荡在这小小的暖阁中。
是的,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背负了那样多的恶名,背负了那样重的杀孽,再也不会是那个一呼百应人人敬仰的武林传奇。
而经此一战,她的声名更甚,掌着这般人手,她也再不可能如过去般悠游自在潜养身心。
他们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终究只能错过。
——却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略略缓了缓心头翻覆的情绪,她终于想起还有个匣子。
却也无力站起,只是伸手到桌上,摸索着拿下那个巴掌大的木匣,双手微颤,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将它打开。
里面是一块玉,准确的说,是一块残缺不全的玉牌。
它曾被人狠狠地摔碎,又被人细细地粘起,虽然极力修复,但上面仍是裂纹遍布,有许多地方都无法补全,还有一块边角空空如也,彻底遗失。
她忽然笑了出来,泪却流了满脸,滴落在玉牌之上。
将它捧在掌心,轻轻抚过残缺的花纹,看着那块再也找不回来的边角,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居然还留着它,居然还留着它!
可是……可是纵然留着又有什么意思,它早已无法恢复如初。
“姑娘,姑娘!”脚步声在楼下响起,碧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刚刚有人来报,许少侠他独自离府,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话音随着脚步落定,她愣愣地看着跌坐在地泣不成声的云容,半日没有回过神来。
“姑娘?”试探着叫了一声,她不敢妄动。
“我知道……”云容的脸埋在掌间,没有力气多说。
“现在追还来得及。”
“不用了,不用了……”她缓缓摇头,抬头看着掌心的玉牌,愣了半晌,猛地使力,只听几声细细的脆响,那玉牌就已被震为齑粉。
白色的粉末如时光遗留的细沙般从指间流走,没人能够挽留。
“追回来又如何?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仰起脸,透过小窗看向那片最广阔的天。
阳光照进屋里,带着些微的暖意。
她没有再去试图想像他的未来,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他的故事,已经结束。
即使再有,那也是与她无关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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