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屋里的那人却并不是要转过头来看他，事实上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他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像是睡着了。
方才开门的动静有些大，令他有一点反应，可依然没有醒过来。
……好像很累的样子。
季景行的心头忽然跳出了一点担忧，而杨意怜比他的反应更快，几步便越过他走进了屋内，略显冰冷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屋里传出一个吓得不轻的女声：“教主容禀，公子一刻钟前起来吃了一回药，歇在榻上却有些不耐关节疼痛，说坐着会好一些，所以……方才见公子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属下也不敢惊扰……”
杨意怜面色微变，走到他身前，伸手往额上一试，果然已经发起热来，再开口时声音就愈发凝重不悦：“他吃了什么药？”
女子更加小心地放轻了声音，将之前抄好的药方恭恭敬敬递了出去：“这是公子给的方子，属下照方抓的药。据公子所说……是连日奔波，以致旧疾复发。”
杨意怜接过药方，皱起眉凝神细看。
交椅上的人却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见了眼前人，含糊地唤了一声：“杨意……”
杨意怜的脸色一路坏了下去，捏着那张药方的右手指节都泛白了，语气几乎就是毫不留情的质问：“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宁可晚到一些，也不要冒雪南下——可你就是不听！……你究竟在想什么？还是说——”他忽地抬起眼来，锋锐如刀的目光扫过季景行的脸庞，“还是说你就这么紧张你的好外甥，非要一路把他捧在手里护送过来，不惜引得自己旧疾复发？”
季景行听罢不由怔在原地。
苏朔在他冷然的目光之下清醒过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肢体，看上去根本没有把杨意怜的质问听进去，反而抬了抬手，牵着长长的锁链在地面上拖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他冷笑道：“杨意你是不是疯了？”
多年以来，苏朔喊得最顺口的是“小意儿”，其次便是他初遇时的化名，以至于后来知道了真名也懒得再改口，依然习惯于叫他“杨意”。
杨意怜无动于衷道：“我比你清醒得多。”
苏朔的声音里就含了一丝怒意：“那你锁我干什么？我迷药都喝了你还锁我？要是真这么不放心我，不如再多下一剂迷药，让我睡个三天三夜算了，我还眼不见为净！”
杨意怜并不否认，也不与他争锋相对，只是平静道：“再多下一剂，对你的身体不好。”
“你……！”苏朔气得头晕，干脆往椅背上一靠，不耐道，“我早说了你的事儿不归我管，我也管不着！你赶紧给我解开，然后爱干嘛干嘛去，你看我会管你吗！”
杨意怜淡淡地笑了道：“你若真不想管，这么着急南下做什么？怕我吃了你外甥不成？”
苏朔听罢微微一怔，接着便不由气结：“你怎么老把人往坏处想呢？我就不能……就不能是因为想早点儿见到你吗？”说完他面上一热，苍白的脸上慢慢沁出三分血色来，“再说……我从前和景哥儿约好了要陪他的，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我不想失约。”
站在门口的季景行不由睁大了眼睛，呆呆地屏住了呼吸。
苏朔说着说着也莫名脸红，觉得一边吵架一边说这种话真是怪丢人的，可那又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他只好移开目光小声道：“算了，我想早点来就早点来，犯得着和你解释这么多吗！”
杨意怜愣了一会儿，目光在他微红的面颊上游移着，忍了半天，最后没忍住，面无表情地俯下身来吻他的唇。
二人多年来默契已深，被突然吻住的苏朔只是轻轻地“唔”了一声，很快也就仰起头随便他亲了，反正又不是没亲过。只不过当杨意怜一时没控制好力道的时候，他马上毫不留情地在换气的空隙里给出点评：“……有点疼。杨意你行不行啊，还能不能对我好点儿了？”
杨意怜眉眼微弯，云消雨霁般融融动人，先是伸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耳垂以示安抚，然后便放过了变得红润至极的唇瓣，转而极尽温柔地舔了舔他的唇角，舌尖很快又轻巧地探进唇间，深入又细致地□□起来。苏朔的体温因为发热而比平时高一些，杨意怜柔软的唇舌好似沁着丝丝凉意，尝到嘴里宛如一颗甜丝丝的薄荷糖。
凉而甜的情绪味道与五感交融，令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区别。
苏朔于是不说话了，瘫在宽大的交椅里，半眯起眼默默享受的样子好像一只被揉了下巴的猫。
一旁的映海棠坚决秉持着不看、不听、不说的原则，深深地垂下头去。
“……好像开始退热了。”杨意怜最后退开的时候又试了试他额上的热度，语声里伴着一点轻微的喘息，“关节还疼吗？去榻上歇一会儿好不好？”
苏朔被亲得有点神游天外，闻言只简短地答道：“不用。”
话音刚落，好像是专门为了对他的话作出回应似的，右臂肘部和左腿的膝关节便传来针扎般的诡异疼痛，周围的肌肉都细微地痉挛起来。
杨意怜注意到他握着扶手的右手忽然紧了紧，接着又很快放松了，不由皱了皱眉问：“为什么不用镇痛的药？”
苏朔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忍忍就过去了，镇什么痛？”
杨意怜也不同他争辩，转头向立在一旁的映海棠低声吩咐了几句。
映海棠如同最本分的侍女一般低头应是，踩着软底绣鞋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等映海棠完全消失在门外，杨意怜才冲门口一动不动呆立着的白衣少年微微一笑。
这一笑极为纯粹，美得直教人觉得满室生辉。
苏朔忽觉有些不对，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一眼就看到了已经化作一尊石雕的季景行。
这孩子满眼呆滞地立在门口，整个人都好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人生冲击。
现实与想象，的确从来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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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