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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巧破嫌疑人心理防线(1 / 2)

第三章

巧破嫌疑人心理防线

障眼把戏

夜空中闪烁着一颗星,在由漆黑渐渐变得朦胧的夜色中忽明忽暗,就像每一次接案时的心情,希望、期待、失望交替更迭。人在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中仿佛是一种煎熬。

煎熬,从现在就开始了。

手插在兜里的武燕在支队偌大的操场上遛了两圈依然没有睡意,枪支、嫌疑人、受害人,包括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卢教授和奔来哭天抢地的亲人,在她脑子里纠缠在了一起。有时候她想不通,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总有人跑出来用罪恶破坏宁静祥和,最终给别人也给自己的生活抹上悲剧的色彩。

而身处其间的警察也不可避免地沾惹上这些负面的因素,高兴的时候越来越少,烦闷焦虑的时候越来越多。武燕说不清自己怎么成了这样,不知道是在医院目睹的事让自己心里难受,还是将来的案情让自己开始纠结的,反正心里有点堵。

无法排遣的烦闷让她踱回了技侦信息中心,她本想和邢猛志聊会儿的,可不料邢猛志回训练队了,只有丁灿这个夜猫子还在。

武燕轻轻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值班的只有三人,但繁杂的案情细节已经初见眉目。玻璃隔间外,一张两米长的大桌已经摆放了一桌子案卷,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些纸质的案卷就会成摞成摞地加高。

“武姐,怎么还不休息?”丁灿抬头道。

“睡不着。”武燕大咧咧上前,一拉椅子,坐在他旁边,随口问道:“干什么呢?”

“处理沁山县大队求援,他们在柿河乡周边两个公安检查站、垣水县三个道路要冲检查站提取的监控中,都没有发现那辆涉案吉姆尼。那车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让他们把监控传回来,闲着没事看看呗。”丁灿道。

“我看不了这个,五分钟就得眼疼。”武燕道。

“很正常,网安和刑侦上,因为一帧一帧看监控,眼睛看成散光、高度近视的大有人在。呵呵,其实这都已经是最轻松的活儿。”丁灿自嘲道,鬼祟地看了值班的那两位一眼,对方没注意他才收回了眼光,放低了声音,“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干多久。”

武燕笑斥道:“你觉悟怎么比明星还低啊?”

“我们俩差远了,你是不了解实情吧。明星一直在画漫画,他给好几个动漫公司投稿了。要是哪天能被看中签约啊,可就一下子脱离苦海了,月薪万起,五险一金,说不定还有成名机会啊。”丁灿随意道。

这话与她的信仰是相悖的,不过武燕一想这对兄弟还只是辅警,也就释然了,她反问道:“你呢?难道没给自己找后路?”

“我的选项太多,都不知道该怎么选。像我这种喜新厌旧的人,太简单的工作干的时间稍长就会缺失激情和动力。”丁灿笑道。

“你长进也不少啊,把明星的吹牛都学会了。哎,我问你件事,你和小妹?”武燕好奇地问,只有这种时候她才像个女人,多少还有点八卦的心思。

丁灿侧头,尴尬、复杂、无奈地看了武燕一眼,武燕惊问道:“这是什么表情?掰了?”

“都没来得及开始,怎么叫掰?”丁灿道。

武燕迷蒙了:“不对呀,去年你们俩挺像回事的,你为了爱情都投身伟大的网安事业了,怎么是没开始呢?”

“哎呀,没法儿说……”丁灿挠挠后脑勺,撇着嘴道:“本来我是想追的,结果去了网安才发现,人家有男朋友,没明说但心领神会那种,好像是哪个单位的公务员……再说了,我在网安是最底层的辅警,每天盯网上舆情,就一个格子间大的小空间哪儿也不能去,但人家小姑娘在指挥中心都是副主任级别了,你说我总不能约个会还得巴巴跑领导办公室吧?现在警察可是热门就业选择,每年进来的那些公安大学的硕士学士,985、211高校的计算机高才生多的是,我真算不上哪根葱啊……啧啧啧,想象再丰满也得接受现实的骨感啊。这不是一听说借调,我立马来了,指挥中心那地方无聊死了……不过来了照样无聊啊,电脑就是我的情人,代码就是我的爱情,我可以用键盘肆意地宣泄我的烦闷……”

丁灿一边说,一边飞速地敲击着键盘,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留下一道道残影,看得武燕目瞪口呆。

“想开点,不要逼姐劝你。”武燕道。

“我就见你抓人,没见你劝过人啊?”丁灿好奇了。

“看来我得劝你几句,听好了:警察平均寿命比普通人低五到六年,非正常死亡率高百分之四百,离婚率是普通人的三倍;而且据心理研究发现,百分之八十的警察心理都处在亚健康状态;甚至,我们警察十个里就有八个多少有点心理疾病。”武燕道。

丁灿哧声笑了,不解地问:“您这是要劝我啊?”

“是啊,我的意思是,你这些小毛小病都算是正常的。”武燕道,像是心里的感悟,说得一点不像玩笑。

丁灿蓦地笑趴到桌上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支身向武燕竖了大拇指,定定心神道:“从今天开始,武姐你就是我的知己啊,哎,对了……”

“敢问我的私生活,小心我翻脸啊。”武燕抢白道。

“不问,你能有什么私生活。”丁灿愣了下,一指电脑屏幕道:“我是说,我给你说点网安上的乐子?别不信啊,碰上那些脑回路清奇的罪犯啊,和他们斗智还真有乐趣。比如我们网安上,就刚破获一起新型组织的容留卖淫案,您猜鸡头怎么干的?”

“这么恶心的事,你找到什么兴趣?”武燕嫌弃地道。

“去掉恶心的因素,组织者是个程序员,就是个小天才啊,想法太牛逼了。他专做二、三线省会城市,从地下社工手里拿到酒店入住名单后,他建了一个筛选数据库,专挑年龄合适、经常入住的男性,把美女信息精准地推送给这些人。只要服务一次的,都进了他的VIP客户名单,他手里客户资源很快就膨胀起来了。光这两招吧还不稀罕,他干了件更牛的事……”

丁灿看着武燕讲得眉飞色舞,而武燕则听得蒙头蒙脑。余兴未尽的丁灿接着道:“他在群里搞抽奖,参加抽奖每人交一百八十八元,抢红包抢到最大的中奖,免费体验一次美女上门服务,没中奖的呢,可以免费观看指定美女的那种直播……嘶,他可是五百人的群啊,每周搞两三次,一次轻松入账十万,关键是掏钱的人也不觉得自己吃亏。你说这是不是个犯罪天才?前后不到半年,他从一个朝九晚五的码农变成千万富翁了。”

“嘿,嘿,你不会想干这个吧?”武燕吓了一跳,只觉得丁灿脑回路似乎出了大问题。

丁灿回头一笑道:“我找的不是钱,是乐趣,布置阴谋和揭穿阴谋的乐趣同在,都会有智商上的优越感……比如眼前这个案子,县大队查到了自二十七日上午到二十八日晚上,过路车辆一共六百二十一辆,吉姆尼四辆,都不是涉案车辆。那涉案车辆是如何进去,又如何离开呢?前提是,从猛志他们找到最后一个村落李庄村开始,出入乡镇只有这一条路,县大队甚至把监控线路查了一遍,监控没有问题,那车是如何消失的呢?”

“我看……”武燕凑上来,六百多辆车,大卡车、厢式货车、拖拉机、三轮车连摩托车都算上,过往的车辆不算多,而且吉姆尼那种车型一眼就能识别,不应该看不到啊。她喃喃道:“这是谋杀,嫌疑人肯定做了手脚,会不会伪装成什么车辆出入……确定没有别的路绕过去吗?”

“就算想绕,也不可能绕过所有的公安检查站,比如出入县境有个就在桥上,总不能飞过去。他们不是在这一个地方没找到,是在所有的监控里都没有发现,但却有目击者,不但李庄村有,柿河乡也找到了一放羊的目击者。”丁灿道。

又看了一会儿,武燕思维拧住了,她疑惑地看着丁灿问:“你知道问题在哪儿?”

“当然知道了,我给你讲招嫖故事就说明了从可能的途径找到方向是正常思维,从不可能的途径找到路子才是犯罪思维。如果去案发现场的不是一辆车,而是两辆车呢?”丁灿道。

武燕像醍醐灌顶一样,笑出了声来,脱口道:“对呀,吉姆尼很小,装进别的车不就什么也发现不了了?!”

“准确地讲,吉姆尼车身三米四,厢式货车只要超过这个长度,都可以装载。”丁灿道。

“证据呢?即便猜想成立,你得说服县大队改变追查方向。这只是一种可能。”武燕道。

“有一个破绽:要想把吉姆尼装走,这厢式货车一定在二十七日中午、二十八日晚上都到过柿河乡一带。而一辆厢式货车两天都去一个偏僻的乡镇,又费时又耗油的,总得有个理由吧?如果找不到承租方或者托运方的业务关联,那这辆车是不是就铁定脱不了嫌疑了?”丁灿道。

“有道理。”武燕道。

“OK,这就是结果,也是乐趣。”丁灿笑了,一按回车,屏换到了道路监控上。

两个画面分别定格在二十七日上午十一时、二十八日十九时,同一辆加篷的大卡车出现在了柿河乡的公安检查站,留下了清晰的影像。武燕愕然回头看丁灿,倒不惊讶他能发现,惊讶的是这货一边讲黄色案情,一边还能找到其他案情真相。

丁灿笑道:“大数据里留下了这辆车的高速行驶记录,这是该车第一次到柿河乡,虽然郭向阳没露面,但车上的人应该和他有直接关联……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好玩吧?”

武燕无可辩驳了,表情怪异地看着他,无语给了个精准评价:奇葩。

确实够奇葩,刚进组几个小时,丁灿就给出了个奇葩的答案。值班的两位技侦验证过这个答案后,把信息传给了县大队。未过多久,县大队传来了重大发现,这辆被忽略的卡车的车主是马宝骏,是曾在云城野生动物非法交易市场案件中被传唤过的非法经营人员。

重大嫌疑算是坐实了,这消息把刚刚睡下不久的席双虎和乔蓉都惊醒了,两人匆匆赶来技侦信息中心。这个研判结果出乎意料,可细想却合情合理。两人对惊艳出场的丁灿刮目相看了,一左一右围着请教……

丁零……丁零……丁零……

作训响铃的声音惊醒了睡上铺的邢猛志,他反射似的坐起、穿衣、整理警容,站定时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经过一夜的急行追踪,等歇过来了才发现后遗症很严重,浑身都疼。勉强站定,他看到了镜里子有点憔悴的脸庞,胡茬儿长了,人消瘦了,这才一次追逃,便追得自己有了几分逃犯的气质。

“猛志,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有任务吗?”

“嗯,收拾下东西就走。”

“那别出操了。”

“嗯。”

邻队在门口问了句,转身就扯着嗓子喊着操列口号走了。邢猛志慢慢坐下来,揉揉发痛发酸的大腿。忙惯了闲不下来,就像起早惯了,根本睡不了懒觉一样,他躺下不到两分钟,浑身不舒服,又坐起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踱步出了这个集体宿舍。

初春的空气依然冷冽,瞬间让他的头脑清醒了几分。熟悉的队列、熟悉的操场,以前这里每天日复一日的训练总是让他觉得无聊,可现在却感到莫名地美好,似乎还有点留恋。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或许应该是禁毒案留下的后遗症吧。那些死亡的、锒铛入狱的人总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们总会凶神恶煞地瞪着他,或者拿枪指着他。可说来奇怪,总在要看到结果的时候,他会突然惊醒坐起,然后发现后背冷汗涔涔。

他总觉得如果重来一次,自己不会做同样的选择。可真的来了,他做的却是一模一样。

枪击案、郭向阳、闹爷、狱友,一种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危险。

当警察,只有服从命令打击犯罪一种方式,可当罪犯,却有一千种一万种不同的犯罪方式。而运气和正义,有时候不在同一阵营里。

他思及此处驻足了,有点茫然地看着出操的队列。那些刑侦上、禁毒上、特警上抽调出来特训的队员,正裸着鼓着肌肉的大臂在喊着口号。此时的迷茫让他无颜以对有点羞愧,甚至有点嫌弃自己,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心绪如此不宁。

“猛子……猛子……”

有人在唤他,他回头,看到了满头华发、身形清癯的华启凤,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楼侧向他招手,似乎观察他良久了。邢猛志慢走着迎上去,笑着问好道:“华师父。”

“昨晚回来的?”

“嗯。”

“要上案子?”

“嗯。”

“歇了这么久,心虚了吧?”

“嗯……啊?”

邢猛志抬头看华启凤时,老头脸上露着狡黠的笑容,那满脸皱纹像是老树新花,煞是好看,邢猛志嘿嘿笑了。

华启凤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走着道:“给我说心里话,是不是害怕了?”

“嗯,老做噩梦,都说当警察无愧于心,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啊,为什么老觉得心里有愧呢?”邢猛志如是道。和这位已经挂枪归隐的老刑警不用讳言,这位饱经沧桑的长者肯定不会像战友同事那么笑话他。

华启凤笑着问:“还有什么?害怕吧?”

“对,莫名地恐惧,不知道为了什么。”邢猛志直接道。

“这就对了,没有恐惧,没有羞愧,那不是人,是机器人。警察是人,不是机器。”华启凤道。

“但我心里总是有些话不吐不快,有时候我在怀疑我的选择正确不正确……能做好一个案子是运气好,可运气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从另一个角度去讲,那些站在对立面的人,肯定把原因都归咎到我身上了。我想他们会一直恨我,诅咒我,咬牙切齿的那种。毕竟他们中间有些人曾对我推心置腹,而我却从人家背后下手啊。”邢猛志絮叨着,数月的休养没有让他成为更坚定的战士,却犹豫得不像男人了。

“怪不得你心理考评一直过不去啊。还想着你开车撞上的那个嫌疑人?”华启凤问。

“可能吧。”邢猛志道。

“反过来,如果被撞死的是你,如果中枪牺牲的是你,对方心里一定不会有愧疚,而且会炫耀一辈子,老子干死过一个雷子。呵呵。”华启凤道。

邢猛志一怔,没想过这种思考方式,把他也逗笑了。

“我告诉你啊,你的恐惧不在嫌疑人,不在其他任何人,而在于你自己,你的心里。”华启凤戳着他的胸口道:“有个放不下的老娘,有个抑郁而死的爹,还有心里憋着泻不出来的火,对吗?”

“可能是吧,我说不清。”邢猛志难为情地道。

“一个人肆无忌惮不顾一切,那叫穷凶极恶;可要为了牵挂的人、为了守护的人而不顾一切,那叫勇敢。也正因为有了要牵挂的和要守护的人,一个人也才能变得真正勇敢起来。所以有时候善良,能成为一个人无视所有危险的勇气,因为他要守护的是那些和他同样善良的人,尽管有时候他看上去很凶恶,很像坏人。”华启凤道。

“您在向我灌输信仰?”邢猛志斜眼觑着,可能很烦说教类的东西。

“恰恰相反,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信仰。说教、口号都不算,敢站出来、敢冲上去的才算。禁毒案你是自己站出来的,遭遇战你是自己冲上去的,昨天沁山追踪也是你带头追上去的,还用我向你灌输吗?你自己都搞不清驱使你这么做的是什么?”华启凤反问。

邢猛志一愣,开始反思自己。

“善良……没有一个警察天生就有那么高的觉悟,大多数是为了一份工资一份职业在坚守着。可惜这个职业让你目睹了丑陋的罪恶,你目睹得越多,就变得越嫉恶如仇,即便没有命令,你也会下意识地冲上去。在我看来,信仰不是空泛的,而是对我们这个职业共性的一个描述而已。”华启凤道。

“那我为什么还有恐惧?”邢猛志问。

华启凤的目光变得慈祥而难堪了,他摸着邢猛志的脑袋,很无奈地道:“其实谁都有,我到现在还有。每一个被我送进监狱的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人,他们看我那种怨毒的目光,我都忘不了,他们也总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那您是怎么解决的?”邢猛志求教道。

“我没有解决。”华启凤笑了,像自嘲地笑,又接着道:“也不用解决,精神上的负面情绪就像那些违法乱纪的罪犯,要么你变得更强大,要么你被它们打垮。这个职业冷酷的地方就在于此,你不但要战胜罪犯,而且要战胜自我。”

“太深奥了,我估计学不会。我得回趟家,看看我妈……对了华师父,你是我们专案组的顾问,抽空去看看我们啊。”邢猛志道,向华启凤笑了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华启凤站着怔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其实一点都不深奥,这孩子他已经开始懂了!看着他带着疲惫和憔悴的笑容,华师父心里如是道。

他的目光落在远去的邢猛志身上,落在做集训的小伙子们身上,哪怕他垂暮之年,依旧感觉得到胸中热血沸腾,壮心依旧……

泰极否来

第四看守所的电动门缓缓打开,驱车进入的武燕停好车,和邢猛志一起进了所里。

上午十点多,武燕从邢猛志家里接上他。这家伙脱了作训服还是那副懒洋洋、不阴不阳的样子,一点严肃紧张也看不到。

之前武燕碍于面子没提醒,到这里终于憋不住了,直斥道:“过来过来……”她把邢猛志召过来,揪着他的衣领子整整,口袋翻到外面,然后一端下巴提醒着:“保持庄重、严肃,现在是办案,所有的过程都会被记录下来。”武燕指指摄像头。

执法的要求越来越高了,邢猛志明显不太适应,笑道:“也是,武姐,能别让我去见他们吗?你说这多尴尬啊。”

“他们穷凶极恶的时候你都不紧张,现在都成没牙老虎了,怎么还紧张了?”武燕不容分说,带着他朝看守所入口走去。

邢猛志且走且道:“狗屁,我现在发现大无畏什么的都是吹出来的,在团伙里睡觉都睁着眼,就没一刻安生过,案子完了几个月我都没调整过来。”

“该来的总得来,别婆婆妈妈的了。”武燕笑道,一把拿走了他的证件,递给了看守所哨位,又进了一道门。

在这地方武燕是轻车熟路,直直往审讯区走去。亦步亦趋跟着她的邢猛志好奇地问道:“他们在里头过得咋样?”

“这我哪里知道,一会儿你自己问吧。”武燕道。

“审讯似乎不顺利?”邢猛志问。

“就没有顺利的审讯,有时候差一句,量刑的时候就得差几年,谁能老老实实交代啊?”武燕道。

邢猛志又问道:“不对呀?曹戈、连天平不应该啊,他俩交不交代还不都是极刑?”

“未必,人知必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不适用嫌疑人,他们往往是明知必死也要做最后的挣扎。顽抗似乎能给他们成就感,所以背的案子越大,越难认罪。”武燕道,坐了下来。

邢猛志作为副审,思忖片刻又问:“枪源应该审过了,一点信息没有?”

“马上你就知道了,最难缠的还是你的老伙计,到现在为止什么都不认。”武燕道。

“连天平?!”邢猛志表情一抽,难堪了。

“对,他当日并未运载毒品,只有非法持有枪支一桩罪,如果不是有旧案的话,没准这回都钉不住他。坏蛋越有经验,嘴就会咬得越紧,因为他们清楚,交代得越多,可能牵出来的事越大。这种心态下,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们枪源在哪儿吗?”武燕问。

“不一定知道枪源,但肯定认识云城枪案牵涉的这几个人。”邢猛志道。

“那我们就从这儿切入,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武燕道。

这时候管教呵斥的声音由远及近,隔着铁栅的另一面,门开了。神情嚣张、戴着铐子的连天平出现在门口,看到对面坐着的人时,他怔了下,驻足了。管教催了一句,他才笑了笑,坐到了审讯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邢猛志,那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就像朋友久别重逢一般,一点儿也看不到愤怒。

他呵呵——嘿嘿——哈哈——变换了几种怪异的声音,笑得泪都快出来了。

“嘭!”一拍桌子,武燕气势汹汹道:“连天平,老实点。”

这是惯例,用最震慑的气质压倒嫌疑人,不过对连天平失效了,他不屑道:“嘿,妞,你看我哪点不老实了?大呼小叫吓唬谁呢?遇到这么多办案的,数你没素质,我要求换人。”

“嚣张,你的死期都快到了,还这么嚣张。”武燕怒道。

“那我扮可怜,你也不同情我啊,切。”连天平道。

“你……”武燕再要拍桌,被邢猛志一把拦住了。这下子连天平中意了,笑道:“这就对了,不是说文明执法吗?就没学会客气点?给支烟。”

“好。”邢猛志点了支烟,隔着窗递过去,连天平伸着脖子,凑上嘴来叼上,就在邢猛志凑近时,他嘬嘴呸的一声,呸了邢猛志一脸唾沫,然后得意扬扬地坐下来抽着烟吐着烟圈,吐唾沫居然一点都没影响他抽烟。

武燕要发作,又被邢猛志摁下了。他默默地擦去了脸上的唾沫,悻然道:“平哥,我就不说对不起了,你手上又沾毒又沾人命还涉枪,不管栽同行手里还是栽同伙手里,都没好结果。你不说过吗?咱们那行……不对,你们那行,要认命。”

“少扯淡,想干吗,直接点。我他妈都交代完了,能给个痛快不?”连天平道。

武燕适时亮出了一张打印照片,是郭向阳的照片,这个照片让连天平嘴里叼的烟颤了颤,眼珠滞了下,然后以思忖的眼光看着……这个表情邢猛志很熟悉,一般出诡计的时候就这神态。

“认识吗?”武燕问。

“认识。”连天平道。

“他叫什么?”武燕问。

“好像是郭三枪,大名我可不知道,我们这行只认道上的号。”连天平道。

“郭三枪”,郭向阳的绰号?武燕继续问道:“怎么认识的?”

“是老鬼一兄弟,来看过老鬼,一块喝过酒呗。我也不知道他干吗的。”连天平道,不屑一顾地吐着烟圈。

这个回答很有技巧,如果说不认识,怕是会被追问个没完。但说这种情况下认识,那就轻飘飘地推给别人了,恰恰“别人”已经自杀,信息就又进死胡同了。

“说说那次喝酒的情况,喝了多少,都有谁在场?”武燕问。

“就老鬼、三枪、我,三个人喝了有三斤吧。很久之前了,有一两年了,具体大约在冬季。”连天平道。

这话答得顺溜,武燕都皱眉了,邢猛志突然道:“你应该判断得出老鬼要么成功要么成仁了吧?”

嘶……武燕一瞪眼,这可跑偏了。不过听到这话连天平哧哧笑了,他自顾自道:“哎呀,你这么聪明的人穿什么官衣啊,白瞎个人才啦。”

武燕愤愤盯着,连天平不闪不避看着她,很客气地道:“我真不知道内情。老鬼是曹哥最信任的人,我入行迟,他的事哪件都是要命,不可能让我知道啊。”

难住了,武燕又看了邢猛志一眼,他也点了支烟。袅袅升起的轻烟下,邢猛志眯着眼,又说了一句很不相干的话:“你提前知道了我这个‘同伙’有问题,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这样还把我留着,那是你太自大了。或者说,你手软,人善,还有点人味,没有直接做了我……所以你得认命,没有先下手为强,就只能后下手遭殃了。”

连天平的眉头皱起来,恶毒地盯着邢猛志,今天的境遇大半是拜他所赐。那眼光像两条蝎尾,似乎要戳痛仇人一般。

“这个人很厉害对吧?”邢猛志拿着郭向阳的照片,平静地看着连天平问道:“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你报这一箭之仇是没指望了,为什么不挑个狠角色让我对付,或者让我被对付呢?说不定我命不好,就被他弄死了,还得走到你前头,想想都爽啊,对不对?”

嘶……连天平连烟带凉气全吸回嘴里了,整个人精神一振,像在思考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烟早烧到过滤嘴了。

“看来你还是担心我,谢谢啦,那今天就这样吧,可以走了。”邢猛志故意道,提醒着管教。

门一响,连天平突然开口了:“等等。”

武燕示意停下,连天平警惕地看着两人,沉吟半晌,才犹豫道:“他叫郭向阳,诨号三枪,也有人叫他老枪,老鬼的把兄弟,传说他有个地下兵工厂,要找他,得到郭南村老宅子那一带找找。小心点啊兄弟,可别让他整得生活不能自理,呵呵……这个人很好客,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再多我真不知道了。”

连天平脸上浮现着病态的兴奋,武燕此时可是惊愕万分了,没想到铜嘴钢牙很难撬开的连天平,居然一反常态,透露出来这么多有价值的信息……

十一时,沁山县201国道七十五公里处。

埋伏在路边荒草堆里的一位警员拿起了步话,一辆厢式货车正从他的视线里驶过,他对着步话机喊着:“于队,目标驶过。”

“收到,收到,从后面跟上来,堵住后路。”

数公里外,县大队队长紧张戒备,拉起了枪机。

这事就神乎了,此前追踪吉姆尼的最终线索就是指向一辆厢式货车,回头查厢式货车,没想到还真在沁山县,回到他的辖区了,于是县大队连夜从邻省赶回,来堵这辆大车。

“于队,省队让咱堵货车找吉姆尼,也太扯了吧?”一位队员小声问。

“车里套车不是不可能。”于海队长小声道。

“至于这么麻烦吗?为啥不干脆把三个人都做了,还留着目击者来报案?”警员道。

“你是警察还是罪犯,倒替罪犯想得挺好。”于海队长扇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对着步话机吼着:“行动,拦下那车。”

警笛一响,两辆警车自路下开上路面横成一排,那驶来的大货车毫无停车的意思,一位警员手伸出窗口,朝天“叭”一枪示警。

这枪吓得司机一哆嗦,但他没停车,反倒又踩了一脚油门,拉开车门就跳车跑。警车里警员急忙倒车,眼看那车晃悠悠就冲上来了。这时候于队长一边喊着抓嫌疑人,一边快步奔向货车,飞奔着纵身一跃,扒上了车,还未坐定就一手摁刹车,一手拉手刹。车轮在路面上擦出黑迹,发着尖厉的声音慢慢停下了。

司机跳下车后滚了两滚,好不容易爬起来,离追兵已经只有几步远,没跑几步就被人一绊,跌了个狗吃屎,紧跟着就被几个扑上来的人压得死死的,立马被铐起来搜身……拘捕枪案嫌疑人最危险的就是对方持有武器,还好这个司机全身上下只搜出来烟和火机。

一脸蠢相的司机门牙给磕豁了,口齿不清地哭诉着。可见警车就跑,铁定没什么好事,刹停车的于海大队长叫开厢检查,后车厢门一开,哦哟,一股浓重的腥味传来,把开厢的警员给看傻了。

“怎么了?”于大队长问。

“队长,您来看,这……”警员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结巴了。

县大队抓捕众警奔上前来,一眼看过去都傻眼了,成袋成袋的兔子、成串成串的野鸡,还有几块大块肉像是野猪,有的还新鲜,有的已经开始腐烂,整个车厢里都是烂肉腐味,呛得人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你这是非法贩售野生动物知道不?”

“我没贩售,我刚收的。”

“哪儿收的?”

“乡下。”

“前天是不是也在我们县收野生动物?”

“没有,没有,我去垣水拉货了,昨天晚上刚来。”

“哦,没有啊,带走……”

于大队长不动声色地问出了案发时间这辆车确实在垣水县,连车带人一同押回了县大队。货被迅速卸下,这些野生动物不是目标,鉴证警员在车厢里寻找着泥土、漆迹、轮胎印子等,一切可能与作案车辆相关的痕迹。

十四时十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传回了省刑侦总队,根据车厢里残留的泥土成分、车厢棱上剐蹭的轮胎微量胶质以及被捕嫌疑人马宝骏的交代,这货车确实在二十九日傍晚,从李庄外围拉走了一辆吉姆尼。这是位收钱办事的主,以为是偷了辆车,在交代中极力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好!简直太好了!”

程总队长连呼几个“好”字,把沁山县发回的传电通报重重拍在桌上。

“捡着宝了啊。”

宋支队长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昨夜研判的信息,今天就证实了。他余兴未尽地道:“老贺这几个人真有意思啊,各怀绝技啊,车里套车倒不是很稀罕,可是光瞅一眼监控就能想到这儿,这就不简单了。”

“脸上只有笑,不带光了啊。”

程总队长笑着道,笑里带了点尴尬。

宋玉河瞬间明白了,出彩的都是外来人员,反倒把自己人比下去了,他思忖道:“老贺的路子一贯野,咱们支队办案还是太过中规中矩了,这个牵涉到两省数地,我们用惯常思维去一步一步来,确实跟不上……您也知道啊,哪可能谁都像邢猛志那小子一样,连夜在大山深处追出省啊,还偏偏就他们知道山地越野常用的这种车。”

巧合,再怎么说也有巧合的成分,程总队长转着话题问道:“现在线索又多了个郭向阳,该怎么开展侦破你心里有谱吗?”

“我正在想这个事,制枪的最大嫌疑人可能就在这拨人里面,最起码有人知情。卢教授被枪击,应该和云城非法野生动物交易市场被查封有关。郭向阳这条线索,我想可能直接能关联到枪源,但这个人……不好追踪啊。”宋玉河道。

监狱释放,未归原籍,用什么身份,潜伏在什么地方,什么活动范围,警方对此一无所知,像这种熟悉山林的土炮最可能的隐藏方式是隐姓埋名远离都市,甚至钻进山里。所以大数据无从捕捉他的线索了。

最关键的是,由于案情敏感且重大,为防打草惊蛇,协查通报以及通缉令省队都斟酌未发。程总队长抚着下巴想了良久才犹豫道:“追这辆车,看有没发现……对这个司机马宝骏启用一下远程侦讯。现在云城方面很敏感,胡浩嗅到了风声到现在没回来,司令婕被刑事拘留,你说还能受谁指使枪击卢启明啊……先拣紧的来。”

“好,我马上安排。”宋玉河道,告辞匆匆出门。

现代科技已经大大提升了警务效率,所谓远程侦讯是同步审讯的视频传输,省、县两级警务部门可能同时沟通,对嫌疑人的违法犯罪事实进行更详细和深入的问讯。传输的大屏就在信息中心,命令下达几分钟,线路就调试好了,一个呆滞、肥胖、脸上坑洼不平、满脸胡子拉碴的嫌疑人出现在大屏上,审讯开始。

“……二十八号我是从武县走的,到柿河是晚上六点多,天还没黑。不过那车出来时已经快黑了……”

“怎么把车挪到厢式货车里的?”

“不用挪啊,我找个高点的土堆把车倒过去,那货自己就开进去了,我锁上车门走就行了。”

“直接回的云城?”

“嗯,走了四个多小时,出了垣水,过了武县,又过三门峡,还过了三门峡大桥……”

“停停,谁让你扯这么多呢?”

“你们不让讲仔细点吗?”

“好好……说你的目的地,在哪儿卸下的货?”

“二手车市场,老何家修车那地方。”

“具体点,门牌号?”

“没门牌号,就在臭水沟跟前,社区屁股后,门口长棵快死的大柳树,哎,等等,旁边还有个茅房,臭得很。另一边就是拆车的,那车堆得有两层楼那么高……”

“等等,说说这个人。”

“我不说了吗,就去的时候见过一回,回来他一路都没下车,就待在厢里,到地儿自己下的。我把车开进去,让他们卸了车,我收了钱就走啦……我说警察大哥,你们不能扣我的车啊,我车贷还没还完呢,我媳妇我爹我妈还有我爷我奶,可都指着我挣钱养活呢。我真是不知道他们是偷车犯事的,要不说啥我也不能拉他们不是……”

什么奇形怪状、歪瓜裂枣的嫌疑人都不稀罕,但像这种滔滔不绝交代,又分不清主次的嫌疑人还真不多见。审讯都来不及记他交代的那些细节,不得不叫停,可等记清了一看,恐怕大多数又都是废话。宋玉河听着听着,招手叫席双虎到了门口,直接问道:“什么想法?”

“兵贵神速,这个修车厂应该查一下。”席双虎道。

“带人去一趟,走高铁,天黑之前排查一遍。如果有可疑的人先摁了。”宋玉河道。

“好,我带两组人去。”席双虎道,回头叫着乔蓉,两人告辞,匆匆下楼了,不一会儿又来两辆车,两组六人队挤在一辆车里,飞驶出总队大院了。

乔蓉负责分发武器,她锁好请领登记从武器地库踱上一层出楼门时,恰遇到了回来的武燕和邢猛志。

“明星呢?”邢猛志脱口就问。

乔蓉指指宿舍的方向道:“还睡着,他说腿疼,不会走路了。”

“也是,估计他从来没跑过这么远的路。”邢猛志道。

“什么呀,他躺床上玩手机呢,一有人叫就哼哼。”乔蓉不屑道,那个家伙除了画画时候显得很认真,剩下的任何事都不上心。

武燕笑道:“就那德行,改不了了……有什么进展?”

“进展可大了,县大队把那货车司机摁住了,您猜怎么着?还就在沁山县,拉了一车兔子野鸡。检测已经证实了,就是拉走吉姆尼的货车。”乔蓉道。

“这个小火山是情场失意、职场牛逼了啊,这都被他撞上了。”邢猛志惊讶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他情场失意了?”武燕好奇问。

“看他来的那样子,炮打了似的蔫了吧唧的,错不了。”邢猛志笑道。

这三人的默契自不待言,乔蓉好奇地看看邢猛志问道:“今天收获不少?”

“不知道算不算大,都在这儿了。”武燕亮了亮手里的一张光盘,那是审讯记录的刻录备份,要统一交到案卷里,她随口问了句:“这个给谁啊?”

“是席队暂时负责,可人刚走。”乔蓉道。

“去哪儿了?”邢猛志好奇地问。

“是根据嫌疑人的交代临时定的……”乔蓉且走且道着,是要去摸摸那个修车场的点。乔蓉说着说着,她上楼回头时才发现那两人站定了,你看我,我看你,都用一路怪异的眼神。

“怎么了?”乔蓉愣了。

“我们在路上讨论的时候,打了个赌。”武燕笑道。

“赌什么?”乔蓉问。

“他说案情推进太快,运气太好,很可能接下来得一头栽泥坑里很久出不来。”武燕指着邢猛志,然后笑着问:“某些人好像猜错了啊?”

“那是你故意隐瞒昨晚丁灿的发现,扰乱了我的判断。”邢猛志道。

“即便你知道,还是猜错了。”武燕道。

“错不了,我坚持……你的乐观是错误的。”邢猛志道。

“很快就有结果啊,这里到云城一个多小时,天黑前就有结果。”乔蓉道,有点不悦地看着邢猛志道:“赌注是什么?算我一份。”

“你可想好,既然枪击个人设计这么繁复,怎么可能留下现成的证据让你抓到?机动车犯罪你不清楚吧?一辆车在修车场里会发生什么?用不了十分钟就能变成一堆零件……凶器就更不用想了,拆成零件都用不了一分钟,这可是个谋杀,要能找到实际证据,专案组今天都可以解散了。”邢猛志不冷不热说着这些话,气得乔蓉脸色煞白。武燕赶紧上前揽住小姑娘道:“甭听他胡扯,他一贯唱反调。”

“武姐,你跟他赌什么?”乔蓉愤愤问。

“赌一个月外勤补助。”武燕道。

“算我一份,加注。”乔蓉像是受刺激了,不服气地看着邢猛志。

“好,到时候愿赌服输啊,能找到任何证据,找到任何关联的嫌疑人,都算我输。这个线索发现得已经迟了,如果早一天说不定还有机会,但现在嘛……应该什么都没有了。”邢猛志道。

他说完,很奸猾地笑笑,转身走了,是去宿舍楼的方向,估计是去找任明星去了。乔蓉在原地愣了很久,武燕拉她上楼的时候才醒过神来,两人一起去看远程侦讯的内容,那个草包嫌疑人依然在重复讯问内容,武燕交了监狱侦讯的结果,心神不宁的宋支队长都没来得及问句详情。

当警察久了,可能对于不确定的案情都会有某种预感,连乔蓉也有点惴惴不安,没有到天黑席双虎的消息就传来了,马宝骏交代的“老何”修理厂已经拆除了,拆除的时间是昨天晚上,传回来的图片拍到的现场只剩一片瓦砾堆。

还真像马宝骏交代的,一边是公厕,一边是废车坟场,都在,可就连修理厂都已经被拆除了……

因势趁利

除了水落石出的一刻,所有寻找真相的侦破大部分时间都在焦虑、嫌疑、选择、猜想和发掘中纠结,兴奋和喜悦只是刹那,更多的与之相反的负面情绪总在纠缠着你。

随着沁山县枪击案陷入僵局,宋玉河支队长也跟着消沉和焦虑了,本以为缉枪的头一枪打响了,可惜只是擦出了一溜火,成了哑炮。

对马宝骏的审讯没有进展,嫌疑人郭向阳去向成谜,除了最后的监狱释放,此人根本就不在居民档案里,其原籍沁山县郭南村据辖区派出所反映,早在数年前已经是废弃村落,人口早迁出来了。而根据马宝骏行车的路线追踪到的修理厂也在一天前拆迁,那个神奇的拆车市场根本没有营业登记。于是整个线索从终点又回到起点,成了一个死循环。

“哎哟喂,我这头大的啊。”程总队长一捏太阳穴,合上了手机,正在看的是马宝骏审讯记录,这个表面其蠢无比的司机从头蠢到尾,就那么几句来回话,现在都分不清谁蠢了,县大队卸了一车的死兔子山猪肉都没法儿处理呢,大院都臭了。

“马宝骏有几次前科,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还有过危险驾驶,不好审啊,如果他不知道郭向阳杀人的事,肯定讲不出什么来。可要知道郭向阳的事,恐怕也不敢说,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宋玉河道。

“没有实锤证据,没人会轻易认罪,还是迟了一步啊,这些家伙倒利索,直接把厂房都拆了。”程总队长懊丧地道。

“现在又和以前一样僵住了,胡浩未归,他这个小情妇被刑拘了,非法野生动物交易市场一查,云城警方又缴获几支枪支,身上沾事的恐怕都惊飞了。”宋玉河道。

“得想想辙啊……出来了,哎哟,把这家伙春风得意的。”程总队长说着,嗒声开门下车了,宋玉河也赶紧下来,两人身处市局大院,贺炯正从市局大楼里出来,看到了两人,笑容一脸变成蹙眉瞪眼了,他作势要走,被程长峰和宋玉河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挟着塞车里了。

“别摆谱啊,高局建议把你挂督导组,还在领导组上头呢。”宋玉河不客气道。程长峰笑着道:“开车,欢迎贺督导到总队指导工作。”

“嘿,程总队长,你们不能吃不着猪肉就把屠户给拴住啊,我好心好意给你们人,你们倒好,连我也被拖下水啦?”贺炯难堪地道,文件已经下来了,应刑侦总队的要求,他这个禁毒支队长,被挂到缉枪专案组的督导组里。

“老贺,你别装成不?这事还只有你能办喽,晋阳建市以来的第一大案出自你手,众望所归啊对不对,本来挂顾问组里,高局一钦点,嘿,成我们的顶头上司了。”宋玉河笑道。贺炯还要反驳,程长峰从副驾上回头道:“老贺你别扭捏,救场如救火,毕竟是枪案,毕竟是人命关天,你不就想要几个名额吗?没说的,我从总队匀给你们禁毒上几个。”

贺炯一愕,然后眉开眼笑了,一拍大腿道:“看看,还是总队长了解我,没好处谁能好好干活儿啊?说好了,成不成都四个转正名额啊。”

“嗯?!不是两个吗?”宋玉河一愣,这是转合同制辅警的名额,各队都紧缺。

“我出主意是两个,我人都出了,还不得涨涨价码?”贺炯一副奸商派头,不让步了。

“好好,这些都好说,只要案子办了,都不是问题。贺支啊,今天我们请你就一个意思,给点拨点拨,可能这些年治安形势越来越好,全市已经没有太大的案子,或多或少要比你们禁毒上安逸了点,真要遇上这种跨区域、高智商的犯罪,就捉襟见肘了……你看这个案子啊,从你们藏锋行动之后开始,已经追踪有数月,但案情总是时断时续,每到关键时候不是断了就是被人掐,这趟更绝,与作案车辆关联的一个修理厂,嘿,被他们直接给拆除了,只隔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啊,我们去了都成一堆砖瓦块了。”程长峰郁闷地道,千言万语汇总成一句话:万事开头难。可这案子似乎邪了,让刑侦上被动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个开头,立马就结束,又从头开始。

“啊,我昨晚了解了下,这事啊,不能急,越急越毛躁,一上火自己先乱了阵脚,还怎么去办案……这样吧,今天工作我来主持,我把我的经验全给你们,至于效果呢,就看运气了。”贺炯道。

“成,我正要取取经呢。”程总队长道。

“没问题,今天你是领导。”宋玉河道。

“第一个问题,所有参案人员的家庭情况、个人情况你都了解吗?”贺炯问。

宋玉河猝不及防,啊了声,这都是政委和办公室要负责的内容,他纳闷问道:“这……和案情有关吗?”

“自己的人都摸不清,怎么挑合适的人去对付嫌疑人?第二个问题:内勤补助、外勤补助、加班补助,是怎么计算的?每个人有多少?都及时、足额发放了吗?”贺炯又问。

这话程总队长也听出点感觉来了,回头瞪着宋玉河,宋玉河尴尬无语,恐怕支队长没关心过这种小事。

“第三个问题,每个人婚姻、父母、兄弟姐妹、恋爱情况、个人情绪波动,你注意过吗?”贺炯又问。

宋玉河一拍脑门,在总队长面前无比尴尬地道:“好吧,我错了,这课我回头补上,老贺你就别让我难堪了。”

“你如果这样想,就错上加错了,如果你端着领导的架子,如果有警员把你当成高高在上的领导,那很多事办不成,警察的信仰是一码事,但是具体的实践中,针对谁,怎么做,又是一码事。关起门来说句不好听的话,每个人都有私心,集体的工作哪怕有一点是被私心所驱,那就可能消极,有可能怠工,有可能影响到大局……所以,我不是给你难堪,而是给你一把利器,上下同心,其利断金。”贺炯正色道。

程长峰和宋玉河一副受教的表情,两人暗暗应了声,总队长恍然道:“怨不得你比我们强啊,好,我们今天就啥也不做,补上这一课。”

“发补助了,发补助了,去会计那儿领去啊。”

“陈,发加班补助了。”

“席队,把你们组的外勤补助领一下。”

通信员在支队大院里嚷了一圈,技侦上看监控熬得红眼的,信息研判上累得眯眼的,还有一无所获从云城归来愁得不展眉眼的,被陆续叫到了会计室领补助,都有点奇怪,一般是隔几个月才发一回,这次似乎有点早了,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件开心的事,一个个数着并不厚的钱喜滋滋地揣进怀里。

“叭……”一声爆响!

乔蓉职业性地耳朵一竖,吓了一跳。

“叭……”又是一声爆响!

乔蓉分辨清了,不是枪声。

不过在支队可头回听到这种声音,她噔噔噔下楼奔向院子里,又响一声时,她循着声音来源走到了楼后,一下子无语了,邢猛志和任明星正持着弹弓练,丁灿在射击中途加了个电子测速仪,正报着数据:

“初速一百零八,猛子你水平见涨啊。”

“我在集训队待了几个月,不涨都说不过去啊。明星,你退步太明显啊,这么大的易拉罐都打不准了?”邢猛志笑道。

任明星瞄着道:“我这双是看艺术的眼睛,瞄准是差了点啊。”

“嗖……”开弓,打中了,叭声一响,任明星乐了:“瞧瞧,没多难嘛。”

一回头,恰看到了乔蓉,任明星扬着弹弓邀着,乔蓉上得前来,瞅着练场有点惊讶,隔着十几米开外,挂着一个踩瘪的易拉罐,罐底那么大的目标,相当于二十米手枪速射,而邢猛志一弹一弹射出,都准确地击中,甚至罐体在飘动中,都被打得飞起来了。

“试试呗。”任明星把弹弓递给乔蓉了。

“玩不来,你别蒙我,把握不了要领的,不是抽手背就是打手指。”乔蓉道。

“哟,看来你懂啊。”丁灿惊讶地道。

说着玩不来,乔蓉却接住了弹弓,丁灿话音方落,她已经张弓拉皮射出去一颗,那一颗和邢猛志的几乎同时而至,叭叭两声,几乎同时发出。邢猛志惊讶回看,笑了,向她竖了竖大拇指,乔蓉却是谦虚地递给任明星道:“我用小锥度,不太适合我,有兴趣开枪吗?或许我可以向支队申请一下。”

“行啊,太好了。”任明星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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