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面前的影子挡住了视线，那女生终于合上了书，抬起头来。 凌星雪真的很美，至少柏秋寒把所学过的所有描写美丽的词汇都用上都不算过分，但是他现在并不敢有半点失神，内心中反而无比清明——藏在面前这位师姐绝美外表下的，是不见底的深渊。 似乎是察觉到了柏秋寒的心境，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隐隐透出两分赞赏之色来。 “新生报到？证件核对一下。”不过凌星雪也只是瞥了柏秋寒一眼，而后就低下头去，给翻开的书做上了书签。 柏秋寒很清楚，面前这位师姐不需要看，就能够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感知到空气中飘散的精神力量，柏秋寒不敢有什么反抗，只是紧守识海，而后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与身份证。 对于柏秋寒的紧张与防范，凌星雪轻笑一声，接过了他的证件，在班级名单上核对过信息，便交还了给了柏秋寒。 她又从旁边的一摞文件里抽出几张，在上面写了几笔，然后一边递给柏秋寒一边说道：“核对完个人信息要交给教务处，然后在那里领学生证；课程表拿好，有调整会再通知；至于这一张，”凌星雪指了指一张明显排列着一些书目信息的表格，“课本会在明天小班会之后一起发放，这是推荐的专业书籍，需要什么，回去慢慢研究，寝室钥匙自己在宿管那领……” 几句话间，凌星雪便将主要内容交代清楚。 “明白了，谢谢师姐。”柏秋寒微笑，然后转身准备跑路——对于陌生的练气士，他本能地想要避开。 “对了。” 就在柏秋寒刚刚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凌星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还有什么……”柏秋寒下意识转身，但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僵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凌星雪贴到他背后，柏秋寒这一转身，才骤然发觉两人间的距离绝不会超过十厘米。 鼻尖隐隐传来阵阵幽香，但这并不是柏秋寒呆滞的缘由。 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凌星雪是在什么时间、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接近他的。 柏秋寒修炼精神力多年，即便被迫内敛地情况下，他对外界变化的敏锐程度同样远超常人，一般人接近他十米以内，他都会有所察觉，然而今天却出现了例外。 哪怕凌星雪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但带给柏秋寒的感受，就如同一个正常人突然变成了瞎子，无论生理心理都极端难受。 看着柏秋寒呆滞的模样，凌星雪露出了一抹微笑，似乎觉得有些有趣。 “柏秋寒师弟对吧？给你提个醒，不要随便把精神力外放五米以外，虽然能察觉到的人并不多，但是像我一样只是轻轻带过不去追究的人，大概也不会太多。”凌星雪的的声音很轻，轻到以柏秋寒的听力，也只能勉强听清。 “谢……谢。”柏秋寒感觉额角又渗出了冷汗。 道了声谢，柏秋寒再不敢停留，抓起背包，在门外男生们怪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凌星雪自然察觉到了那群激素分泌明显过量的男生们眼中的羡慕嫉妒恨，她却只是摇了摇头，重新回到讲台上，翻开了自己的书。 但这时候如果有人离得更近一些，想必就会听到她的轻声自语了：“丹海初结到并不算什么了不起，但精神力境界竟然到了以识引气的地步，难得有跟我一样的‘笨人’啊，而且他的功法……有点意思，再接触一下吧！” 凌星雪自言自语着，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只是这昙花一现的笑容，却没人能得见了。 柏秋寒一路冲下楼，一直到了教学楼外，心跳才算恢复了正常水平。 “这位凌师姐精神力总量绝对远超于我，修为境界怕不是接近先天了。”柏秋寒苦笑。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异样。 ——对方好歹是同校的师姐，而且也没什么恶意，总是可以交流的，自己为什么要逃跑呢？ 于是他想起了，那被“遗忘”的、也可以说是被精神力强行压制的……情绪。 熟悉的濒死感与恐惧感，那是自七岁那年一直伴随至今的情绪。 缘由是什么？ 柏秋寒一直认为自己早已忘却，但是他潜意识、或者说识海之中却记录得很清楚，那是在他偷偷看了孤儿院老师的仙侠小说，心中对修炼这件事有基本概念之时，那种恐惧就自他心头升起，而后再没有消失。 就好像是要惩罚他对“修炼”或者“修行”这类的词汇有了概念似的，无边的恐惧充斥着当时年幼的柏秋寒的脑海，好像要摧毁他的认知。 已经认知的事物要怎样摧毁？ 只有死亡了。 但与那样的濒死体验、与那样绝望的恐惧比起来，死亡更像是一种解脱。 于是他选择了跳下枯井。 柏秋寒没有死，恐惧也随着他进入井底的空间而消失。 然后他听到了那句问话。 黑袍人——师父给他的是选择，然而他只能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趋生避死，这是人的本能！ 恐惧的再次出现，是在他修炼精神力之后一年，开辟识海那天。 面对要支配他一切的情绪，他终于有了抵抗之力。 因为他发现，在识海的支持下，他竟然可以在彻底的绝望中获得一丝清明，而后控制精神力驱逐那份恐惧。 精疲力竭之后，他靠自己驱散了恐惧。 如果告诉师父的话，他有没有解决的能力呢？ 但当这样的念头升起，那恐惧立刻就有了死灰复燃的势头。 所以柏秋寒对精神力的修炼一刻都没敢放松，但是同时，对于“修炼”的恐惧，也深深影响着他的决定。 所以在修炼了多年之后，柏秋寒仍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光是对抗着恐惧、恐惧着恐惧，就已经让他竭尽全力了。 他畏惧着那些超人的力量，却又需要这份力量去对抗恐惧，在这样的矛盾中、在这样的生死中，柏秋寒到了今天。 识海中的精神力被柏秋寒疯狂地抽取着，对抗自身情绪这种事，已经是他生命中的常态，即便如此，他的精神力也很快就要被抽空。 但柏秋寒对此毫无知觉，识海中唯一的念头，只有活下去。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原本充盈的识海中，也只剩下几不可见的数缕，如果把最后这点精神力抽空，接下来就要损伤柏秋寒的识海本身、亦即是他的灵魂了。 如同从暴雨之中穿梭而过一般，柏秋寒的衣服已然湿透，汗水顺着裤管流下，在地上形成了两个小水洼。 柏秋寒感到了深深的疲倦——并非肉体上的，虚弱的精神与依旧充沛的体能所形成的反差，让他几欲作呕 但最后一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在这里倒头就睡，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直到薄弱的皮肤之下渐渐渗出了鲜血。 疼痛，终于让柏秋寒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 教学大厅里的挂钟显示着时间不过过去了短短十几秒，但在柏秋寒识海中，却已经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柏秋寒大概明白，是凌星雪对于他精神力的压迫，导致了他精神力略微失守，从而让被他压制近一年的恐惧情绪趁虚而入，但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想怪罪那位初次见面的师姐，大概是因为追根究底，还是错在他擅自用精神力探查他人吧？ “以后得小心了。”柏秋寒在识海中刻下这次教训，提起掉落在地的背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而后强打起精神，迈开步伐。 到教务处领了学生证，又从宿管老师手上领到了钥匙，柏秋寒感觉自己已经油尽灯枯，飞快地来到男生宿舍二幢519室，他立刻把自己连包带人一起扔在了那仅有一张木板的床铺上，然后上下眼睑就不受控制地合拢到一起。 在进入以识引气的境界之后，恐惧的情绪就已经被压制在脑海深处，不曾再现，直到今天，柏秋寒才知道，那如同诅咒一般的恐惧情绪并没有消失，而是时刻准备在他防范不及的时候将他吞没。 本以为在精神力境界足够强大以后已将这恐惧彻底压制，但当幻想破碎之后，柏秋寒却不得不继续面对现实，他仍无法思考自己的未来，仍只能在重复地生死斗争中浑浑噩噩。 柏秋寒胡思乱想着，但他体内的真气，还是随着《炼法真诀》的行功路线运转起来。 第一次自行运转功法，感觉是奇妙的，外界的能量从周身每一个毛孔进入体内，部分在经脉中游走，部分散入气血，又有部分直达识海，被炼化成纯粹地精神力。 就算在半梦半醒之间，柏秋寒依旧记住黑袍人的教导，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识海逐渐充盈，而在一缕缕精神力的牵引下，原本有些无序的外界能量，也逐渐变得温顺起来。 《炼法真诀》运转一周的时间大约是一个小时，而行功两周后，柏秋寒的识海终于填满。 随着精神力的恢复，他没有继续从外界抽取能量，而是将纳入丹海中的力量进一步精炼起来。 此时柏秋寒丹海中的真气，几乎都是他昨夜开辟丹海后引入体内、还未经《炼法真诀》转化的，黑袍人虽带他行功一周，但也只有极少数真气被《炼法真诀》转化精炼，而随着刚才的修炼，他的丹海经脉已经满载，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把未经转化的真气进行精炼。 而作为转化能量源头的《炼法真诀》，现在就像一颗恒星般浮在柏秋寒的识海之上，黑袍人竟能那庞杂的功法内容竟能浓缩在识海里那一个小光点中，以他目前的精神力境界，实在难以想象如此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