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天天悄然流逝，等到了春季查尼又要御驾亲征，届时更加没有机会抽身。如果要返回地狱再次解救茉莉，就不能再耽搁了。 希林踌躇再三，还是决定向查尼告假。又一次长时间离开，不晓得他会作何反应。如果生气的话，再想别的办法作为补偿吧！ 午夜来到书房，查尼竟然伏在案头睡着了。他睡得香甜，轻声呼唤有些半梦半醒的。 他手边上仍旧是无穷无尽的公文。即便逐一阅读也是极为痛苦的工作。 希林悄悄摸了摸查尼的头发。 “每天忙成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开的了口呢？” 书房的一侧有休息室，专供皇帝小憩。在书案后的落地窗旁边，厚重的窗帘下则藏着一双不眠不休的眼睛，于暗处守卫着皇帝。 “雅拉？帮我一把，把陛下抱到床榻上去。” 雅拉这个块头抱起查尼轻而易举，而且动作非常小心，绝不会吵醒他。希林把毯子盖在皇帝身上。二人继续在书房守护他。 希林有时候会悄悄瞥雅拉一眼。二人之间不需要什么言语交流。雅拉是一个资历老得多的吸血鬼，对于心术的掌握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怎么，又在打我的长剑骑士的主意？” 雅拉看破了希林的小心思。 “他是我的授业恩师的恩师，我们之间的羁绊很深。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就会舍弃你们来我这。” “呵。” 雅拉非常鄙夷地笑了一声。此时艾利安正在骑士团的营地休息待命。平日里他和雅拉轮流守护皇帝，偏不凑巧今天希林遇到的是雅拉。 “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师祖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面放出来。能多放一天就多放一天。” “哈……离开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去真正的无尽地狱吗？”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地狱里的情况你又不懂！” “是么？地狱啊……” 雅拉吹着口哨，随意地查阅着希林脑海中的景象。在他强势的思绪引导之下，二人会置身于一片模糊的记忆殿堂。许多希林见过的事物一一再现。 “别私自窥探我的记忆！” “别这么小气。你要借用我的骑士，总要让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吧？” 雅拉饶有兴致地阅览，偶然间瞥见令希林记忆深刻的巨型的骸骨，挥动着武器四处寻找恶魔。 “那是什么，一个天使？” “差的远了，那是天使的形骸。” 雅拉肯定不懂，希林勉为其难地解释。 “圣灵降临在凡人的身躯上，二者结合成为天使。但人类的肉体非常脆弱，很容易受伤死亡。一旦肉体死亡，依凭其中的强大意志力无所适从，会驱使着已经死亡的肉体继续行走。” “原来如此。” 话说到这里，希林注意到上古战场上被尸骸淹没的黄金号角。他灵机一动突然有了办法。 “果然那个玩意是个宝物，我应该捡回来的！巧用它可以最大程度地冲击女武神的营地……” 雅拉对天使与恶魔双方的是非没什么兴趣，继续翻找着希林的记忆，看到第一层地狱中惨烈的景象时竟然异常地兴奋起来。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已经见识过这么壮丽的场面，我真是小看你了。” “承蒙你夸奖。” “地狱无处不在，人间亦有翻版。早些年四处征战的时候，帝国的战场上也是这般光景。” 希林不想听这些玩意。可是雅拉非要讲。随着他脑海中景物变换，周围的记忆殿堂开始改变，闪过许多希林曾经历过的战场，逐渐过渡到雅拉的记忆之海。 “我一生中没有接触过其他事物，记忆中除了战场还是战场，这些碎片最后连接成一片汪洋大海。” “喂，说过我没有兴趣了啊！” 希林挣扎着想要脱离这场对话，站起身才发现自己完全置身于记忆之海，连刚才坐着的椅子都不见了。 “雅拉！放我出去！” 雅拉缓缓往远处走。 “过来啊，来这里看看。每当我的肉体备受煎熬时，精神就会停留在这个地方。这里对我而言是宁静的仙乡。” 什么宁静的仙乡啊……被他形容得那么诱人。如果不是亲身体验，不是双脚踏在浓稠的血水之上，不是耳畔回荡着不住的哀嚎，不是亲眼看见无数的死者一个挨着一个直到视线尽头，就真的相信他说的鬼话了。 身后和皇宫有关的景物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古代帝王的遗骸。前一秒还富丽堂皇的宫殿，在记忆殿堂中化作残破的军帐，鲜血浸染帐帘。向远处看，还有永不止歇的杀戮。 “果然你可以轻易踏入各种地界，连我的记忆殿堂也通行无阻。几百年来我还从没分享过这份回忆……怎么说呢，欢迎来我的世界做客。” “放我出去！” “怎么，你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吗？” “我怎么会知道？” “那真是遗憾。你不知道，我又该去哪知道呢……” “你！”希林争辩道，“是你先打开记忆殿堂的！” “不，我只是回想起一些往事而已。记忆殿堂永恒地伫立，不受我的控制。” “哼！” 雅拉很愉快地往前走，脚下杂乱的尸山血海中有一条模糊的小径。 “雅拉这个老吸血鬼活了多少年？他的记忆殿堂得有多长，什么时候才走得完！” 二人在记忆的海洋中漫步。少年一抬脚，身后的王座上似乎有奇异的响动。还是那种非常令人不愉快的破碎重组、咯吱咯吱的声音。 “糟了，难道又是那个！” 带着不详的预感回头，果然看到了无数黑色焦油一样的液体缓缓从古代帝王的尸骸身下流出，连帝王的金冠也逐渐融化化为金水流淌，最终全部汇聚到希林的脚下。 少年看到黑水缓缓升起形成一个人形，站立在自己身旁。但是说这玩意是人又未免言过其实。那就是个有意识的影子。 也许它在注视着前方，也许在低声碎语。但希林听不到任何话语。只有那种奇怪的声响。 雅拉已经走下山坡，陶醉在记忆的血海腥风里。 “来啊。” 希林小心地走下小径，那漆黑的影子就像蛇一样流淌下来，一路尾随着他。雅拉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还在笑呵呵摆手。 “骑士长大人，为什么那个奇怪的天使幻象寄居在你的记忆里！？它看起来具有自己的意识，并非回忆的一部分！” “是吗？很遗憾，我看不到。” “别狡辩。既然你能窥探到我的记忆，肯定也能看到我眼中的幻象！” “不。我只能看到自己认识理解的那部分，无法窥探超越自身的东西。孩子，领会神召是你的天赋，旁人无从觊觎。” “领会什么啊……我根本不晓得那是个什么玩意！” 离奇的幻象在希林身后改变形态，变成类似于一根向日葵的样子，黑色焦油状的沥青四溢，金色的棘刺有序伸展。 花盘低下头来看着希林，连连点头并发出吱哟吱哟的声音，根本就是在嘲笑！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看到这个玩意！” “我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时，就会闭上眼睛来这里寻找平静。” “你需要平静好怪哦。明明这里充斥着苦难，像是走在地狱的绘卷一样。” “昔日屠城千里，许多没有用处的人就被驱赶到这里尽数斩杀。命令是我亲自下的，行刑之时也是我亲自监督。当时我站在城墙高处，此番景象多年来依然历历在目，最终成为记忆殿堂的中心。” “从这里走出去，各处参杂着我不同时期的记忆，有些错乱的内容会混在一起。那些是被酷刑处决的战俘。那些则是试图叛乱的暴民。” 再往城外走一阵，周匝的景色又有变换。是一个惨遭酷刑的骑士。众多同袍战友站在一旁沉默地祈祷。 “这些人都是谁？全是吸血鬼骑士吗？” “不，大多是昔日的人类战友。” 记忆中的影像竟然还会向雅拉汇报远处的战况，真是可笑。雅拉面对那些属下的时候，目光坚定，神情沉着，有十足的威严。 希林抬头向高空望去，这里的天空中，竟然也有巨型的天使在远处巡游。雅拉分明看不到那些影子。 “白狼崽子。” “嗯？” “所谓的幻象仍然萦绕在你身边吗？” “是的，一直都在。” 雅拉沉吟片刻。 “你和我那位朋友一样，都能够感受到圣灵的感召。看来你和骑士团缘分不浅。既然圣灵都不吝惜向你展示预兆，我也不应将你拒之门外。骑士团随时欢迎你的加入。成为我们的一份子，自然而然地，也能够和你的恩师厮守了。” “开什么玩笑！” 一时的愤怒冲破了幻觉，记忆的殿堂烟消云散。二人正站在皇宫大殿前的小广场上。此时仍是深夜，只有鸣虫的叫声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