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日里，随着更多官员觐见，关于疫病的讨论变得越来越多。 “帝国正在流行某种疫病，人与人之间互相接触就会沾染，有人全家上下都已经染病。” 彼时人们将疾病归咎于罪恶，视病痛为神罚。一个人生病了，就应当反省自身的过错。如果他愿意改过自新，蒙神恩典疾病会自愈。 “有的街区，一条街的人都出现了症状！”官员陈述的时候满怀着顾虑。 皇帝平静地聆听，未置任何评论。他心里回荡着许多细碎的思绪，希林站在他身边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疫病的可怕之处在于传染，无辜的人会遭到旁人的牵连。如果推广前面一种理论，将某个人的疾病归咎于他自身的罪恶，那么对于弥漫整个帝国的瘟疫，其归咎的责任人就非常明显了——帝王。 古来帝王避讳疫病，视其为天兆。疫病降临，就意味着神圣的意志否认了帝王的统治。 查尼翻来覆去地思量着。 “不，帝国上下一切安好，瘟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证，甚至质问提出问题的人是何居心。 另一种理论认为病痛仅是一种伤害，偶然间降临在某个人身上，就好像命运无常一样。正如一个人在受伤后应当尽量修养，帝国在遭受疫病这种无法预测的天灾时，也应当尽量减免损失。 次日举行重要的会议，竟然有官员告假不来。 查尼很生气，质问送信的仆人。 “陛下，我家主人所在的街区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疫病啊……” “什么？一派胡言！” 哪怕面对当事人的陈述，仍旧有官员不相信疫病的存在。 “千真万确。主人家中所有的人都病倒了，最小的孩子也未能幸免。生病后他们全身发黑，经常会陷入昏迷。医生也束手无策。” “陛下，这个仆人说的与我们打探的消息基本一致，据说这种疾病发病的症状猛烈，简直毫无征兆，其景象也非常骇人。” 年轻的皇帝表现得冷静沉着，他没有任何大惊小怪的举动。对于各执一词的陈述给予了公正的评价。 “不要宣告未经查证的事情，容我先查访实际的情况。” 随后，皇帝指派了大小官员查房帝国首都所有街区的情况，约定一周以后再商讨。 离开议政大厅返回寝宫的路上，希林又在回廊边驻足张望远处的涌泉水池。情况令人忧心啊！ 盘根错节的荆棘藤蔓深深扎根，天使的身影开始融入帝国的土地，二者越发不可分割。 一阵风吹过，空气中夹杂着天使的荆棘之翼掸落的尘埃。 一周后，官员们向皇帝汇报了疫病的情况。几乎可以肯定，帝国境内出现了大范围的染病情况。西北部贫困的城区更加严重一些，三分之一的街区都有病例出现。而临近皇宫的花园街区则没有任何病例。 对于疾病的具体情况，官员们的汇报内容如出一辙：患者莫名地全身发黑，随后病情恶化迅速，一周内就会陷入昏迷丧失意识。更加可怕的是，目前还没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 比疾病更加可怕的是大规模的流言。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最近都在讨论各种关于疫病恐怖的传闻。他们的好奇心在扩大恐惧的影响范围。 “我认为比疫病更加可怕的，是臣民们失去对帝国的信心！” 一向否认瘟疫存在的官员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他们因为一种不确定是否存在的疾病惶惶不可终日！恐惧会导致商业的萧条！帝国的萧条会导致偏远地区的灾难，间接地导致更多死亡。” 官员们的对策莫衷一是，经历漫长的探讨以后，皇帝一拍宝座扶手站起身。 “朕决定了，亲自查访疫病的情况！” “什么？！” 官员们立即炸开了锅，连主张不存在瘟疫的官员也吓坏了。 “陛下——！” “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此事万万不可啊’‘疫病非常危险啊’……你们在传递自相矛盾的讯息。百姓们一定会问，‘既然疫病并不可怕，为什么皇帝没有出现在城区？’” “朕想要让臣民们对帝国充满信心，首先自己就要充满信心。朕是神圣意志庇佑的帝王，区区小病上不到我。我们出发吧。” 这次希林有了充分的准备，皇家卫队集结完毕，稍后宫廷管家率领仆人们跟随在皇帝身后，摆出帝王出行的隆重排场。官员们也悉数随行。 “嗯。” 查尼威严地环视一周后，跨上骏马出发。他策马徐行，亲自前往较为贫穷的街区视察。 途径涌泉水池的时候，盘踞此处的巨大天使垂下头，默默地注视人类的君王。天使的面容庄严肃穆，非常生硬如同石刻一般。 队伍从高耸入云的枯枝双翼下经过，掀起的气流吹散双翼上的灰烬花朵，烟尘缓缓飘落下来。 普通人完全看不到天使的灰烬，也就没人会避让。查尼一张口吸进了不少尘埃，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旧病复发。 走了一段路，年轻的皇帝嫌背后的一大群人臃肿，思量着怎么独自跑开。他斜着眼睛看看涌泉水池一侧的小路。路很窄，最多容得下一匹马穿过，一定能甩掉身后的人。 查尼灵机一动，突然策马扬鞭调转方向，奔着那条小路过去。 “驾——！” 鎏金色的宝马飞驰，一道金光穿进小路，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 “陛下——！等一等！” 希林早看穿查尼的心思了随，即策马追上去。 雅拉和艾利安两位吸血鬼骑士也跟上，那条路太窄，勉强容下全身披挂的战马。铠甲擦着两侧民宅的墙壁挤进去。 “大人，等等我们啊！” 皇家侍卫队被彻底堵在小路外面。更别说那些胆小的官员、大包小裹的仆人…… 查尼这家伙，仗着自己轻便装束，在小巷子里乱窜。希林穷追不舍，一路上看着他胡闹。 雅拉和艾利安越发跟不上他们，两匹战马都困在小箱子里。 查尼走的路越发刁钻，他策马走进低矮楼房的回廊里。 “快瞧我发现了什么，石板路上的小牛子！” 风俗小店招揽生意的手段在皇帝看来多么新鲜。他沿着路上的标记一直走，来到一处异常隐蔽的街巷，他骑着马不得不弯腰低头。两侧的墙壁上全是俗不可耐的涂鸦，保证每位顾客看一眼就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 “哟，你们好啊，帝国的臣民！” 一些措手不及的男男女女望着闯进来的陌生人。查尼使用的傲慢措辞令人困惑。虽然人们也听说帝国的新皇帝不拘小节，会单枪匹马造访平民的街区…… “这人真是帝国皇帝？”男女们面面相觑。 有一个客人前不久刚刚见到过皇帝，清楚地认得帝王的装束。他惊恐万状赶紧拜倒在地，大喊：“皇帝陛下万岁——！” “哟，你认得我嘛！你好，赤身果体的胖大叔。” 查尼兴高采烈，未免有些太过得意忘形。 “哎哟！” 皇帝的额角被天花板的吊灯撞了一下，额头上留下一块红印子。 “大胆吊灯！来人呐——！” 皇帝大呼小叫的，希林急忙前来查看。 “这个吊灯竟敢无礼！朕判处它斩立决！” 侍卫长觉得好笑又无奈，回应一声遵命，一剑击落吊灯，策马踏得稀巴烂。 查尼视察了整条隐秘的街道，仔细查看着每个人的脸色，询问他们人家人朋友染病的情况。 “尊贵的皇帝，我们这里每个人都非常健康，绝对没有人生病！” 一个衣衫破旧的妇人挡住去路。尽管声称非常健康，这妇人气色很差。她脸上似乎黑黑的，不只是弄脏了还是生病了。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妇人惊恐地抬头，却不敢看皇帝的眼睛。 “你是什么人？” “我是无名之辈。我在这里工作，靠洗衣服赚钱。” 查尼点点头。 “你看起来已经病了，需要休息。” “我不能休息！一天也不能，否则就没有钱养家糊口了！” “你的家人呢？家里有人生病吗？” 妇人突然哽咽着讲不出话了。 这时候，皇家卫队和仆人们终于赶了过来。他们浩浩荡荡地冲进来，勒令所有的平民百姓避让。 皇帝陛下竟然蹲下身靠近不知名的民妇。 “陛下！” 打老远就能听到皇家管家的呼喊。 “陛下，切莫靠近这些贱民，免得被他们沾染疫病啊！” 老管家哪怕再着急，自己也得遵守宫廷的礼仪。他不可以对皇帝大呼小叫，也不可以骑着马在皇帝面前跑。无奈只能一路小跑，轻声细语地劝告。 查尼全然不予理睬，双手捧起民妇的脸，傲慢地微笑。 “女人，你有福了。” 说着，皇帝低下头轻轻吻了妇人的额头。 妇人慌慌张张地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们说皇帝有神圣的意志庇佑。皇帝的祝福可以治愈疾病。你是被皇帝亲吻的人，祝你和你的家人能够早日痊愈。” “谢谢！尊贵的陛下，谢谢！” 妇人不晓得该如何感谢这种恩德，她只知道大哭和叩首跪拜。 “陛下——陛下——！” 官员们也咋咋唬唬地挤进来，皇帝兴致全无不得不离开。 “好了，朕累了。起驾回宫。” 皇帝又低声对希林说：“这家店不错，你有空了来逛逛。希林洛斯，这是命令。” “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