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的车队定于日落时分出发。治丧委员会的几位朋友忙得焦头烂额。 大学士纳特没那么忙，他的工作是编纂帝王的相关史料，都是慢慢来的事情。 御医也无事可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呆。他没想到纳特竟然会来拜访他。二人平日里交集不多。 “大学士，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御医很热情地招呼，纳特却惟恐被人发现，仔细看看回廊，又小心地关门。 “怎么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嗯，是的。” 纳特非常地严肃。 “我来皇宫很晚，对于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我想先听听每个人对皇帝陛下的了解，最后汇总在史册里。” “哦，这样啊……” 御医到了两杯酒。 “时间多得很，我们可以慢慢聊。” “谢谢。” 纳特接过酒杯，坐下来咂了一口。 “御医，关于陛下的身体情况，请您系统地和我讲一讲吧。” “嗯，好啊。” 御医很乐意分享。他花了点时间去翻找最早的记录。 “我第一次为查尼会诊的时候他十三岁，当时的先王还仅仅是侍卫长，算是走后门帮孩子看病。” “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非常喜欢他，给他建立了一份病历。就在这里。我顺手拿了一张最好的纸，每个字都写得很认真，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天意。” 御医拿出最早的一份病历如数家珍。 “他的身体状况如何呢？” “啊，他身体一直不算太好。有慢性的哮喘，厌食，还有轻微贫血。这几样都是老毛病，反复地出现在诊断病例上。为了骗他服药我也是绞尽脑汁……” “而且，除了身体上的疾病之外，陛下也有一定程度的抑郁。他有时会表达出轻生的念头。这是无关痛痒的小毛病，聪明人都这样。古来圣贤哪有几个不厌世的？” 御医翻看病例，许多往事历历在目。 “大学士阁下，这些资料我当然可以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你。希望你明白，没有人是完美的，所有人，哪怕皇帝身上也有许多小毛病。我们敬仰他，也不希望过多的笔墨去描述他的缺陷，以免别有用心之人大肆利用。” “请放心，关于陛下的情况我都会甄选最合适的措辞。”纳特向御医保证。 “御医，有件事我也需要确认，皇帝陛下的死因，诚如你所言，是伤寒吗？” “啊，哈哈，这要怎么说呢……” 御医搓搓秃脑袋。 “伤寒是一种疾病，但我们不会说它是死因。因为你知道，我们的职业需要严谨地表述。” “那么请告诉我，你严谨的表述是如何描述陛下的死亡呢？” “哦，请看这里。陛下的直接死因是身体衰竭。应该说伤寒是诱因，身体衰竭是直接的死因。” “伤寒导致的身体衰竭？”纳特再三确认。 “过程有些复杂。应该是伤寒诱发哮喘发作，进而导致内脏出血，最终死于贫血导致的身体衰竭。” “贫血、导致的身体衰竭？” “对。” 御医只是陈述了寻常的诊断，纳特却眼前一亮，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幕。 “请把这些病例都借我参阅！” “嗯，好啊……” 来不及告辞，纳特捧着病历就走。快速翻阅病例以后，纳特发现了好几处贫血的诊断。尤其是最近三年，贫血的频次明显升高，而且，变得更加严重。 还有一件事，必须要找接触过皇帝遗体的人来确认。纳特想到了宫廷管家。 相对于御医，宫廷管家就难搞多了。他断然拒绝透露任何关于皇帝陛下遗体的情况。 “纳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皇帝也不例外。你所询问的‘陛下遗体上的异常情况’，统统属于他的隐私。对此，我无可奉告。” “可是，连陛下的死因你都不关心吗？” “关于疾病的情况你可以问御医，我只关心他活着时候的事情。” “那么他活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呢？他生前最后几个小时里全都和加兰德大人独处，从凌晨两点，到凌晨五点，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上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意识清醒，下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亡故了呢？” “有什么奇怪的吗？”管家反问。 “陛下，他与加兰德大人的关系过于亲密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身体贴身服侍他的仆人，我有义务只知道自己需要知道的，无视一切与我无关的。他与谁保持什么样的关系，都是他自己的意愿，我管不着，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恕我直言大学士阁下，你不写一些正经的历史，没事干关系陛下的八卦做什么？” “身为史官，我有义务记录关于皇帝陛下生平的一切。” “哦，是嘛？！随便你写些什么道听途说的野史进去，反正我不看书也不关心。在我这里，你一个字也打听不到。麻烦你滚！” 二人的言谈不欢而散。 纳特很生气，怄气一定要打听出点什么。后来他灵机一动，花了点钱收买一位帮皇帝更衣的仆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 仆人一边猥琐地窃笑，一边讲了很多情况。其中一些情况，以纳特在场的情况来看也是瞎编的。 有个细节他非常在意。仆人发现了皇帝身上的伤口，在腋下。 纳特意味深长地点头，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 陛下的遗体已经穿戴完毕，治丧委员会抬着他安放在鲜花马车上，又精心挑选了他生前喜爱的物品来陪饰。 纳特还需要求证，他的推断只是怀疑，他需要证据。即便现在无法立即查看，他还有一次机会——大教堂地下室的药水池。 不出意外的话，遗体被安放在那里以后还会经过一系列处理。 “我们出发吧？” 希林亲自驾驶鲜花马车。治丧委员会的成员们同意。教堂的一部分马车在前，一部分在后，簇拥着皇帝的鲜花马车。 希林穿着出征的战袍，披了一条黑斗篷在外。他还戴上头盔拉下面帘。头一次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现在他谁也不想见，只想把自己封在这副铠甲里面。 治丧委员会的马车队伍跟在后面，再后面是皇家侍卫队。到目前为止，他们仍然是查尼的侍卫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