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二更时分，大多数人都到梦乡中找周公下棋去了，秦锋却没有休息，而是带领一队全副武装的亲兵，在临时总督府的大堂门口负责警戒。 大堂内，杨鹤坐在太师椅上，正借着烛光观看一份秘报，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记载的全都是榆林镇的真实情况：军官腐败、贪污成风、侵吞军田、奴役军户……勾结奸商、倒卖军粮、军纪松弛、边防空虚……一桩桩，一件件，看的人是触目惊心，怒不可遏！ 秘报从何而来？ 暗访得来！ 原来杨鹤早就预料到了，自己大张旗鼓的前来榆林城巡查，肯定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自己能看到的东西，都是底下人事先安排好的，弄虚作假而已，这在大明朝的官场上非常普遍。 因此在前来巡查的路上，杨鹤暗中挑选了十几个头脑灵活的心腹人，乔装改扮之后，悄悄的溜进了榆林镇境内，到各处暗中调查，了解真实情况。 暗中调查的结果就是，榆林镇的情况非常糟糕，以总兵姜让为首的一众军官们更是无恶不作、无法无天，本地军户们深受其苦。 面对这种情况，又该如何处置为好呢，杨鹤沉思许久，把目光投向了大堂门口：“秦锋，进来！” “卑职在，总督大人有何吩咐？” “来，看看这个！” “大人，这是机密公文，卑职岂敢随意翻看！” “无妨的，老夫准许你看，仔细的看！” “诺！” 秦锋接过秘报，仔细看了一遍，而后放回原处。 “感觉如何？” “回大人的话：腐败至极，触目惊心！” “说的不错，的确是腐败至极、触目惊心啊，榆林乃是西北第一军镇，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老夫身为三边总督，决不能坐视不理……老夫准备大刀阔斧、好好整顿一下榆林镇，对那些贪污腐化的军官，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你以为如何？” “回总督大人的话，此乃军国大事，卑职岂敢多嘴！” “哈哈，真是个小滑头，比泥鳅还要滑手，放心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无论说对说错，老夫绝不怪罪！” “真的？” “真的！” “立字据？” “哈哈，好，老夫给你立字据，言者无罪！” …… 秦锋当然不会真要字据了，不过是想试一试，这位杨总督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 试探的结果还不错，杨鹤没有一点官架子，没拿自己当下属，而是当成一个朋友，想和自己讨论军国大事，就像在萧何庙里的那次一样。 人以诚心待我，我自当以诚心待人，秦锋决定实话实说。 “大人，榆林镇的情况的确是腐朽的厉害，不止是榆林镇，宁夏镇、甘肃镇、固原镇，基本上大同小异，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可是现在大刀阔斧的整顿，卑职以为万万不可！” “哦，整顿军务，加强边防，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难道不该做吗？” “大人有意整顿军务，自然是对的，只是眼下时机未到，若是贸然行事，只怕非但不能整顿军务，还会适得其反，引出无数乱子，进而害国害民！” “哦，怎么讲？” “西北大旱，民变四起，局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如果大人现在大刀阔斧的整顿军务，誓必触动一些军官的利益，进而引起反弹，甚至是激发出兵变，那个时候，民变、兵变一起爆发，局势乱上加乱，可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依卑职之间，大人应该暂不下手，稳住榆林、宁夏、甘肃、固原四大军镇，不要让边军出事，而后集中精力平定民变，等到西北一带的局势缓和以后，再大刀阔斧的整顿军务，对那些贪污的武官，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一个都不放过，如此才是上策！” …… 杨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秦锋这一番话，正说到自己心坎里了。 自己为官二十多年了，自然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的道理，尤其是军国大事上，更要按序就班的处理，千万急躁不得，这就像走路一样，一只脚站稳了，才能迈另一只脚，如果两只脚胡乱走，那是会摔大跟头的。 正因如此，自己才一直故做糊涂，没有当面揭发姜让等人弄虚作假的事情，怕的就是引发兵变，造成更大的混乱！ 之前那样说，只是想试一试秦锋究竟有多少斤两。 要知道，一个人要想担当大任，光有点小聪明远远不够，还得有眼光、有忍耐力、有大局观……而秦锋样样具备。 如此良才，如今收入自己的麾下，杨鹤当然是高兴了，也可以放心大胆的使用了。 “秦锋，老夫记得你说过，要想平定西北民变，必须双管齐下，一是招抚，二是练兵！” “是！” “老夫记得你还说过，只要给你半年时间，你就能练出一支百胜精兵，有这话吧？” “是！” “很好，老夫已经想好了，准备在榆林境内招募一支军队，就交给你来全权负责训练，如何？” “多谢大人栽培，卑职一定尽力！” 有机会掌握一支军队，秦锋自然是千肯万肯了，不过老话说得好，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位杨总督如此重用自己，肯定有别的条件吧？ 果不其然，杨鹤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开口了：“你负责练兵，老夫负责招抚，而要想招抚饥民，就得让他们有饭可吃、有衣可穿、有房可住、有田可耕，这就需要大量的银子才行，如今西北大乱，各府、州、县的赋税基本征收不上来，三边总督府的藩库中早已空空如也了，辽东连年征战，军费开支浩大，户部同样拨不出银子。 幸好老夫出京之时，圣上龙恩浩荡，从内库中拿出了十万两皇银，用来救济饥民们，可是西北地区的饥民多达百万之众，区区十万两银子，无异于杯水车薪啊。 西北地区的秦商们，生意做的极大，个个腰缠万贯，老夫思来想去，决定跟秦商们借一些银子，用来救济饥民，听说你和秦商之首—薛家的关系不错，可否为老夫促成一下此事呢？” 找秦商们借银子的事，杨鹤已经谋划很久了，也派人商谈过几次，可惜都没能成功，倒不是秦商们小气，而是被官府给坑怕了。 怎么坑的？ 具体来说，就是互相推诿，有借没还！ 比如说，西北地区闹灾害了，需要大量的银子赈灾，可是底下收不上来税，上面拨不下来款，怎么办呢？ 总督甲灵机一动，找秦商们借了三十万两银子用来赈灾，说好了五年归还，利息三分。 过了三年，总督甲身体不好，告老还乡去了，由总督乙接任职务。 又过了两年，还银子的日期到了，可是总督乙拒绝归还，因为这三十万两银子不是自己借的，而是前任总督甲借的，冤有头、债有主，谁借的银子谁来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没办法，商人们只好找到已经退休的总督甲，要求归还三十万两银子，不要利息都行。 总督甲说了，之前是替公家借的银子，公家借来公家还，与私人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了，我个人很穷的，要银子一两都没有，要老命有倒是一条，你们看着办吧！ 就这样，总督甲、总督乙互相推诿，谁也不肯还银子。 又过了几年，总督乙也卸任了，又换上了总督丙、总督丁……人换的越多，这笔账就越糊涂，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样的事情，已经连续出过好几次了，秦商们被坑的极惨，大量的银子打了水漂，因此再不肯借银子给官府了。 任命秦锋为中军官之后，杨鹤询问过其出身来历、过往事迹，得知秦锋曾经从沙匪们手中，救下过女公子—薛瑾瑜的性命，于是想让他利用一下私人关系，从秦商们手中把银子借出来，以便救济饥民之用。 “卑职敢问一声，大人这次准备借多少银子？” “至少二十万两，老夫可以签下契约，等到民乱平定之后，一定如数会归还这笔银子，如果总督府不还的话，就由老夫个人来偿还，老夫如果不在人世了，杨家的子子孙孙也会还这笔账的，直到还完为止！” 说话间，杨鹤提起笔来，真的写了一份还债契约，一份坑害子孙后代的契约。 杨家是书香门第，读书的本事不错，赚钱的本事就不行了，生活上不算太富裕，二十万两银子，如果不出意外，怕是要十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才能还的清了。 如此人间悲剧，自然不能让它发生，秦锋拿过了契约，几下撕扯的粉碎：“大人不必如此，卑职有个办法，可以弄到银子，而且不用归还！” “你能弄到银子，还不用归还？” “嗯，不用还！” …… 秦锋自信的笑了笑，而后将自己刚刚构思好的弄银子计划讲述了一遍，听的杨鹤惊叹不断，却迟迟没有点头。 “你的计划的确不错，可此事非同小可，那些绥德地区的商人们会答应吗，其中需要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啊！” “大人尽管放心，绥德商人们欠了卑职一个人情，只要卑职说句话，别说是跟他们一起合作了，就是让他们白掏二三十万两银子出来也不是难事！” “哦，绥德商人们欠了你什么人情，值那么多银子？” “呵呵，前段时间，卑职帮绥德商人们坚守城池，打败了流寇大军，当时一众商人们发过誓，定当厚报卑职！” “什么，那个帮绥德商人们守住城池、打败数万流寇的神秘人就是你？” …… 数月之前，绥德商人们带领满城百姓，万众一心，打败了前来进犯的数万流寇的事情，震惊了整个西北。 杨鹤身为三边总督，大大表彰了一众商人们，授予义商称号，还派人详细调查了此事，想知道一群商人带领着普通百姓，是如何战胜数万流寇的？ 结果惊讶的发现，在打败流寇大军的过程中，一位神秘人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而这位神秘人的具体身份，一众商人们不肯透露出来，只知道是个青年人，没想到竟然就是秦锋！ …… 之前因为种种原因，秦锋没有提过打败流寇之事，如今没有了那些顾忌，也就无需隐瞒了，当即将自己前往绥德购买粮食、救了中毒的薛财神，又帮助绥德人打败流寇大军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 杨鹤听完之后，不禁拍掌大笑：“好，太好了，有这般恩情在，薛家和一众商人们一定会全力配合的，如此救民、练兵需要的银子就能解决了，这样吧，明天你立刻启程，放大胆去做，一切有老夫为你做主！” “卑职遵命！” 秦锋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第二天就带着耗子、董天豹等人离开了榆林城，直奔目的地——神木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