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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玉山颓第四折上(2 / 2)

玉衡一路行至藏书楼的顶层,听得那琴声渐渐也淡去了几分凛冽,透出了安闲自如之感来。

藏书楼顶层相较于先前几层略为狭小一些,也几乎没有多少书籍陈设,东侧与南侧的轩窗半开着,而西北侧则是一处向外延伸的露天平台,似是可以观赏府中花园的全景。

那张古琴就放置在南侧的轩窗下,一袭玄衣的少年正垂眸端坐在琴桌前,抬手抚弄着琴弦。

玉衡也不开口,索性就这样站在最后一级阶梯上,漫无目的地倚着墙听着这舒缓平和的琴音,目光在他的侧影上顿了顿。

他的手白皙伶仃,十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抚弄吟猱之间尽是优雅与从容。他仍是习惯似的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慵懒的阳光斜斜地洒入室内,恰好将这温润而清隽的面容分割为半明与半暗。

片刻后,玉衡轻飘飘地移开了目光打量着这一层楼,在触及到东侧的轩窗之时不经意地动了动:从这里……能看见她方才发现的那座废弃小院吗?

玉衡举步走到轩窗前抬手将窗户推开,向着她来时的方向眺望过去,果真看见了绿树掩映之下的屋顶。她微微蹙眉,不及细想什么,那边的琴声已然悠悠地落下了最后一个尾音。

“想不到玉衡姑娘也喜欢这样的僻静之地。”苏敬则并未起身,只是淡淡地笑着侧身看了过来,“看来是与其他宾客不相熟?”

玉衡漫不经心地笑着:“难道苏公子不是如此?”

“只是听府中仆人提及藏书楼中的这把琴制式音色皆是上乘,所以来试一试。”苏敬则说着,很是随意地抬手抚了抚琴弦,笑道,“果真不错。”

“将琴置于此处也是颇为考量,此地鲜有人至,且居高声远,俯瞰又可一览府中景致。”玉衡又瞥了一眼窗外隐隐可见的院落,转而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此情此景之下,方才苏公子所奏之曲,倒也很是有趣。”

“不知这却是有何见解?”

“秋鸿者,取诸髙远遐放之意,游心于太虚,故志在霄汉也。喻于秋鸿,凌空明,干青霄,扩乎四海,放乎江湖,洁身于天壤,乃作是操。”玉衡从容地复述着琴谱之中所言,笑问,“此曲之中,似不当有金石兵戈之意?”

“音从意转,意先乎音,音随乎意。太和鼓鬯,心手自知。不以性情中和相遇,而以为是技也,斯愈久而愈失其传矣。玉衡姑娘既知晓音律,也应当听过这段话才是。”苏敬则起身走上西北侧的平台,以手扶着平台边的阑干,转身看向玉衡,不紧不慢地答道,“如你所言,藏书楼顶人迹罕至,而又可俯瞰府中花园全景,岂非凶手以静制动的好地方?你我今日来此本也不为赴宴,此情此景之下思及凶案之事,自是难免有了玉衡姑娘所言的……金石之意。”

“诡辩。”玉衡不觉扬了扬唇角,复又追问道,“你怀疑她会在这附近窥伺?”

“不无可能。”

玉衡便也走上前,在并不算宽敞的平台上远眺着花园之中的景色:“花园确实是一个制造‘意外’的好地方,而这里又正能一览无余——晚间需要让府中侍卫留意此处么?”

“未免打草惊蛇。”苏敬则偏过头看向她,仍是微微地笑着,全无临敌的紧张之态,“何况会惊动的也不只是‘蛇’。”

玉衡思索了片刻,蹙眉问道:“你在怀疑定襄伯府的立场?”

“那就要看一看,哪种结果能让他们获利更多了。”苏敬则说着,抬眼眺望楼下不远处高谈阔论的宾客们,“不知你来时有没有发现,湖的另三个方位都布有侍卫巡行,但唯有此处几乎无人问津。”

不知为何,玉衡立即便想到了此前的废弃小院——确实是个躲藏的好去处。虽是如此,她却本能地瞒下了小院之事,附和道:“看来这里的局势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苏敬则笑了笑,算作是默认。

“被人牵着走的感觉还真是一点都不好。”玉衡撇了撇嘴,也看着那些稀稀落落向着会客厅走去的宾客,“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猜测了呢——按照你的推测,好戏就要开场了。他们想要争夺的,到底是什么呢?”

“宁州案的卷宗上语焉不详地提到过一笔所谓‘贿款’,这笔钱和易晨自杀的匕首一样,在当时都离奇失踪了。”

“有意思,如今匕首已经出现了,想来这笔钱其实不是贿款,而是……遗产?”玉衡语速极快地喃喃着,“能够驱使定襄伯府与她合作的,还真是一笔巨款。不过原本可以独吞的钱财如今却要和同伙平分,如果我是轻鸿……”

她说到此处才略微停顿了片刻,斟酌着下面的词句。

“杀死崔荣,再嫁祸给另一个人,或者……”苏敬则淡淡地笑着接过了玉衡的话语,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只是在做寻常的闲谈,“让他们互相厮杀?总之,尸体是不会为自己辩解的。”

玉衡听罢,忽而轻快地笑了起来:“真想不到苏公子在这方面,心思也格外地活络呢。”

“承赞,不过想必这也是你要说的,所谓的‘活络’也该有玉衡姑娘的一份。”苏敬则微笑着承认了她这番“夸奖”,又道,“不过究竟是从哪一个入手,就要看轻鸿自己的计划了。”

玉衡似是想到了什么:“但若是今晚无事发生,又当如何?”

“不会的。”苏敬则的语气凉了几分,其中是少见的绝对笃定,“中秋宴这种人多手杂的机会并不多得。我想就在今晚,轻鸿一定会出现,把她的钱还有多余的人都处理好。”

“你还真是执着于别人的心思,这一切说到底都只是一个推论而已——虽然如今看来,即便轻鸿不出现,也难免会有‘假的’。”

苏敬则笑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虚无缥缈如文辞,落于纸笔后尚可窥见其人,更何况这几日来切实发生的事情。”

玉衡不置可否:“还真是大胆的做法。”

“决定世事的有时候可并不只是诡计。”苏敬则倒也不厌其烦,语调从容地解释着,“诡计越是详尽便越是难以应对意外,我想很多人都只会定下最核心的计划,然后随心而动。”

“包括你自己?”玉衡的目光倏忽一转,潋滟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对上了一双沉静无波的墨色。

“玉衡姑娘便不是么?”苏敬则的眸中了无退让之意,语调却仍是谦和带笑,“难道你在此之前便有了详尽的应对之法?”

“没有。那——走吧,今晚的定襄伯府,是个‘捉鬼’的好地方。”玉衡轻笑一声,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并未再多问,只是率先移开了目光,举步走向了来时的楼梯,“她既然让自己‘死’了,说是鬼魂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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