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人发现自己的补救似乎起到了反效果，不由话语一滞，心内也忍不住打起鼓来。
不知为何，这次季景行终于没能善解人意地给他一个台阶下。
少年的模样，倒像是被他的话勾动思绪，竟然扔了身边踌躇的问话人不管，自己默默出起神来。
师承何人……
要说是师承苏氏，也未为不可。
毕竟……他如今的武功，有大半是来自于当年那人的亲身教授，别说武功，就是他季景行这条命，也是那人不惜耗费一身内力，从鬼门关换来的。
只是，那个人在他眼中是不同的，无法用“苏氏”二字轻轻带过。
季景行忍了又忍，终于没能忍住，一丝微微的苦笑在唇边浮了起来。
正仔细观察着少年表情的何三不由大惊失色。
他很清楚，若仅仅是难言之隐，这位季少侠是不可能露出这副表情来的。
少年神色中那丝沉凝的苦涩，与他那文秀单纯的面孔极不相配，就像一池清澈的春水里乍然搅开浑浊的泥沙，任谁来看都会觉得——那张年轻的脸上根本不该出现这样隐忍至深，压抑至极，以至于一眼望不到底的苦楚。
何三没有想到，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竟然似乎深深戳到了人家的痛处，他要是早知道，一定要提前把这张惹祸的嘴给缝起来。
“季少侠……”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年的神色，低声道歉，“对、对不住啊……”
少年却很快压下了那丝苦笑，神色又恢复了一派纯澈温雅：“没关系。”他无力地笑了一笑，笑容里仍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怅然。
“毕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何三忙安慰一般大力点头，以示自己的理解之情，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告诉别人，他其实一点也不相信少年的这句话。
季景行甩开纠缠的思绪，试图让自己用更释然一些的语气来提起陈年往事：“教我习武练剑的那个人他……”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默不作声地咬住了牙，缠绕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翻涌而起，不依不饶地堵在了他的喉间。
他没有办法，无力压制，只好极力让这句解释变得更简短一些。
但接下来的声音依然毫无意外地，无以为继地，细微地颤抖了一下，终于轻得几近不闻。
“……他已经死了。”
——
季景行最后一次见那人，是熹宁九年春末。
他生气地甩开那人的手，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就一口气跑到门外，心里想着，小舅舅要是追出来道歉，自己就只气一个晚上，明早还去给他送行；要是他不追出来，季景行就打算多气几天，一定要教他知道自己虽然脾气好，却也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是要人哄的，才没那么好伺候。
结果小舅舅并没有追出来。
那天晚上季景行气得要命，连觉都没睡好，第二天大早起床找人算账，可小舅舅那么狡猾的人，又怎么会被他抓住，当然是一早就收拾包袱扬长而去了。
八岁的季景行快被自己的小舅舅气哭了。
如今已是熹宁十五年。
小舅舅不再回来的前两年，他常常晚上做噩梦，醒来满脸泪痕，哭得喘不过气，却不记得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
娘亲虽然也悲痛不已，却还要强忍着悲痛搬到百草谷来，打起精神照顾年幼不懂事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相信那个人已经死了。
从最初那人的死讯从江南传来时起，他就不信。
后来，那人染血的佩剑被父亲季玉成千里迢迢地从江南带回来，送到了他的手中，他仍然不信。
江南一役，所有人都活着，所有人都名利双收，为什么唯独那人死了？怎么可能呢？他那么聪明，又那么守诺，就算所有人都死了，他也该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他还欠着季景行好多承诺，一个也没有兑现。
近两年来，季景行潜心学武，习剑不辍，夜里的噩梦惊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父母和师父都以为他终于渐渐忘掉了过去的伤痛，从往事之中走了出来，不由颇感欣慰。
这几年他的固执也令几位长辈颇感头疼吧……他这么想着，便也没有多作解释。
但其实不是因为忘记。
他只是渐渐地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小舅舅还活着的希望也终于变得微乎其微，极其渺茫。
近来夜里偶尔辗转无法入眠，在黑暗中茫然四顾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反问自己，那人真的已经死去六年了吗？
接着他也开始忍不住会想得更深一点。
比如……
如果当年小舅舅没有在他身上白白耗费那么多内力，是不是在那远赴江南的最后一役之中就能活下来？
如果当年他没有赌气跑出屋门，而是死皮赖脸地缠着小舅舅非要他作出个一定会回来的承诺，那小舅舅是不是就会多一点回来的动力，更努力地活下来呢？
如果当年……他不是那么幼稚，那么任性，哪怕多留一刻钟，听完小舅舅对他说出一句告别……
各式各样的“如果”好像一锅烧开了的沸水，滚烫的烟气不停地从他的脑海深处冒出来，很快遍及全身，令他五内俱焚。
这是不是就是师父曾经说过的“悔恨”？
如果是的话，那这悔恨已经迟来了六年。
这些“如果”让他白天想，晚上想，做梦都在想，想到脑子打结也想不通。
如果小舅舅没有死，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再也没有露过面？
他知不知道季景行一直忘不掉，一直很想他？
所以不论如何，季景行一定要亲自到江南来走这一遭。
父母和师父知道他从小便向往江湖上的快意恩仇，见他如此迫不及待地踏出家门历练，还笑话他沉不住气。
他不愿令父母太过担心，因此也顺水推舟地表现出一派神往，终于让母亲松口，允准他离开百草谷，赶赴江南为外祖父祝寿。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娘亲面前撒谎。
对江湖生活的所谓向往，早在六年前便已消失。
毕竟……那个说要带着他行侠仗义，仗剑江湖的人已经不在了。
因此在季景行眼中，失去了那个人的江湖，便也全然失去了幼时梦想中的光彩。
他急着来江南，只是为了见一个一定要见的人。
还有个一定要问的问题。喜欢苏朔的情绪[快穿]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苏朔的情绪[快穿]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