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线剧本(1 / 2)

睁开双眼, 看到的便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空气中的消毒水气息侵入鼻腔,与半掩的窗户外传来的淡淡花香,混杂成令人感到头昏脑胀的怪异味道。

头很痛, 肺部功能仿佛受到影响, 每一次维持机能的呼吸都短而急促, 憋闷感久久挥之不去。就连身体也沉重无比, 仿佛每一处支撑身体运转的零件都干涩生锈, 拒不听从大脑发出的指令。

带有呼吸机的少年艰难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紫红色的眼眸中满是迷茫, 一片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视网膜在高温下陷入一片漆黑的瞬间, 火光将天际染红,炙热的火球不断膨胀,将眼前的所有景象吞噬。那之后, 这份热度也逼近了他,如同一份过于热烈的死亡邀约, 诱引着他走向名为永恒长眠的地狱。

除此之外,他隐约记得自己的名字是费奥多尔。

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家位于东京的私立医院。

就在他醒来后没多久,推门而入的护士看到屋内的景象, 露出过于惊讶的表情。双眸难以抑制地瞪大, 就连夹在臂弯中的书写板夹也因此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响动。

那之后神色严肃的医生全面检查了他的身体, 耐心询问了许多在他看来幼稚无比的问题,态度令费奥多尔感到不适。那种像是面对三四岁小孩的语气,完全没有把他当做一位青少年看待。

与此同时, 费奥多尔也得知了某些有关自己的信息。

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俄罗斯人, 因为某些事故, 已经在病院中昏迷了很多年,说是植物人或许更准确一点。但是这些年来亲人没有把他接回本国,就让他一直昏迷在东京的医院中,直到不久前刚刚醒来。

所幸的是,他的身体除了相比正常人而言过于虚弱以外,并没有引发其他症状。只需要长时间的复健以及调养,日后虽说不能进行过于剧烈的运动,想要普通的自理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直到夜幕降临,徐徐微风从依旧半掩着的窗户中吹入,将薄薄一层淡蓝色的窗帘掀起。

将病床上半部分支起,斜斜靠坐在床上的少年,神色淡然地注视着屋外的风景,从他的眼眸中无法察觉到任何情绪存在。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隐约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不只是身份、过往、处境、记忆这些构成一个人的东西。而是比那更加广袤,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某物,让他感到了浓浓的违和感。

有问题就像是这个世界本身。

少年的指尖微微颤抖,过于虚弱的身体让他连翻动书页这种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到。过长的发丝垂落在肩头,伴随着他微不可查的动作,发梢划过面颊引起阵阵骚痒。

就连他的头发,也是今天临时拜托了护士剪短的。比起一般男性来说稍长,却总好过之前的及腰,不会影响到他正常视物。

具体细节不是很清楚,但光凭借头发长度,费奥多尔足以判断出自己所谓的昏迷年数,恐怕比预料中的还要长。

隔着薄薄一层毯子,放置在大腿上的书籍是有关这个世界的历史书。似乎是因为找不到俄语版的缘故,他拜托护士拿来的这本书明显是针对儿童的,字体足够大,旁边还有注音,生怕他看不懂。

皮肤苍白无血色的少年径直翻到最后,国籍的不同并没有让语言成为他的阻碍。借着微弱月光,大致理解完这个世界的近代史以后,因身体过于疲惫,即将陷入睡眠的费奥多尔紧皱眉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头还是很痛。

就像是两份记忆在互相对抗,冲撞。一份在竭力告知着他没问题,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会感到恍若隔世完全是因为昏迷的时间过久。

另一份记忆却宛若被封印在牢笼中,埋藏在脑海深处的某个部位,控诉着这一切的荒谬。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虚假,他自己的记忆遭受了篡改,快点从梦中醒来。

费奥多尔试图接触到更多的信息,奈何这具身体太过累赘,短期内只能在医院中度过。又因为自己昏迷的时间太久,身边完全没有通讯工具,连简单的手机联网查资料都无法……

少年的动作微微停顿,他下意识的想抬起手,将拇指送到自己的嘴边,似乎啃咬指甲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手机为什么可以连网?在记忆中,那不该是单纯的通讯工具吗?印象中父母好像各自有一只,而且那种东西很笨重,自带的小游戏也没什么意思。

而且网络,没记错的话是只有电脑才能连上的,那种贵重的东西即便是富裕人家也不会草率购买,为什么手机可以拥有同样的功能?

倒不如说,昏迷已久的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唔──”

大脑深处传来的尖锐刺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费奥多尔猛地捂着头,冷汗不知不觉间将他的病号服浸湿。在夜晚微风的轻拂下,湿嗒嗒粘在身上。

这似乎是某种警告,不能让他继续思考下去。

走廊上的声控灯因微弱的脚步亮起,推车滚轮声回荡在笔直的走廊中。费奥多尔所处的病房是自带卫生间的单人间,位于住院部五楼的最尽头,旁边就是安全通道,公共厕所在相反的方向,平日里很少有人经过。

似乎是刚刚查房完毕,距离少年病房不远的两位护士,看到尽头处那扇紧闭的大门,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这孩子,真可怜……”

重新躺回病床上的俄裔少年歪了歪头,似乎有些讶异自己的听力如此之好,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见两位护士已经放轻的谈话声。

其中一位护士似乎是这家医院的老员工了,对于某些内情格外了解,“当年那场爆炸死了很多人,没想到他居然能在成为了植物人的十多年后醒来,可是父母早都离婚了,如今也没人管他。”

爆炸?

捕捉到重点的费奥多尔屏息凝神,努力分辨着楼道中两人的话语。

若他昏迷的原因是爆炸,跟记忆中的火光似乎对上了。

“那他这么多年的医疗费是怎么算的?能在这种大医院住院这么多年,还是这种面积很大的单人单间,一般人家很难消费得起吧?”另一位护士似乎第一次听到这种内容,语调稍显惊奇,甚至在最初没能压低自己的声音,还是在另一人提醒过后还记得放轻声。

“这个我也只是听说,那个叫费奥多尔的孩子母亲家原本是做生意的,还挺有钱,这么多年以来的医疗费也是那边垫付的。”那名护士啧啧道,语气似是怜悯,“不过也只是如此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来看望过他,也是各自有了新生活吧。”

“这么来说,即便是他醒了过来,也不会有亲人来吗?”

“主任那边已经尝试着联系过他的父母了,两边都在推脱,说已经有了全新的家庭和孩子,没办法照顾他。看来是打算给够了生活费,就把这孩子丢在日本自生自灭了。”

“……”

走廊上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便被推车的滚轮声淹没,但是她们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在成年之前,每个月都会收到来自原生家庭一笔不菲的生活费。再加上补偿什么的,出院之后,拥有了这笔钱的他能过上十分舒适的生活。只要不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节制,完全不用发愁物质方面的问题。

同样的,这些钱也彻底买断了他与父母的关系。

昏迷期间都不愿将他带回本国治疗的父母,感情恐怕很早之前就已破裂,已经成为累赘的自己,自然无法得到任何一方的爱。

十多年,这比他预料中的还要长许多……换算下来自己受重伤昏迷的时候,恐怕也不过是四岁左右的年龄。

他的确是被抛弃了。

费奥多尔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分为二,情感与肉/体完全分离,面对这场对话,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

他感觉不到任何悲痛,连一个正常孩子得知自己被父母抛弃的悲伤感都不存在。仿佛亲生父母对他来说不过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正因为毫无关系,怎样都无所谓,若是他们对自己太过关切才会感到烦躁。

自己的生命中不应该有他们存在。

但是他的心脏却感到阵阵揪痛,就连眼眶也在不知不觉间湿润,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喉咙干涩沙哑,连最简单的声音都无法发出,只有悲伤到极致的无声嘶吼。

真的很奇怪,悲伤时心脏会痛的原因通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交感神经兴奋,从而导致心律失常、血压升高等表现。他的情绪明明毫无波澜,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又是这种违和感,这种反应就像灵魂与肉/体不契合。只有这具身体切实体会到一切悲痛,而主导他的意识,只不过在观众席上冷眼旁观罢了。

【听到了吗,你完全是多余的存在,无论在哪都是给人添麻烦。】

陌生的声音浮现在费奥多尔的脑海,原本准备通过睡眠解决自己不正常身体状态的少年重新睁开眼。他慢慢吞吞抹去眼角的泪珠,艰难坐起身来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病房。

房屋中除了自己以外别无他人,就连走廊声控的白炽灯也早就熄灭,显然没有任何人存在。

“……”少年揉了揉眼睛,之后又拍拍自己的耳朵,“幻听吗?”

他完全不觉得紧张害怕,奈何这具身体的心脏却狂跳不已,呼吸也变得憋闷,显然已经被吓到不行。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快点去死?】

空洞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只不过这次还伴随着景象的变化。

原本在清冷月光照耀之下的病房显得空荡无比,地板线条突兀开始扭动,逐渐演变成了一滩泥沼。在他模糊的视线中,自己身处的病床似乎也被地面吞没,空白一片的墙壁被过于尖锐的色彩填满,不断变化着花纹,令人感到眼眸刺痛。

眼见着泥沼即将没过他的脚背,切实感受到冰凉温度的费奥多尔终于开始挪动,想要避开这方面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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